衛涵和衛藍鈴站在一塊山石後麵,饒有興味地看著事態的發展。
“我猜你爹不會真的對這些人視而不見的——”衛涵撫著下巴,淺笑著說。
“當然。”衛藍鈴白他一眼,“我爹還沒那麼糊塗。”
“除了你們倆,大概也沒有人敢把這純當笑話看了。”他們身後,突然插進第三個人的聲音。
衛藍鈴猛地轉過身去,瞬間笑顏燦爛,跳過去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來了也不出聲,想嚇人啊?”衛涵靠著石頭懶懶地笑。
衛祺也隻是笑了笑,把目光轉向崖對麵,自言自語般喃喃道:“——是該……真相大白的時候了……”
“什麼?”聽到這句話,衛涵心裏一凜,一下子站直了身子。
衛祺依然回他一個笑容,不再說話。
在聽到那聲“聖旨到”的時候,他突然感到無比的疲倦和無力。
——命運的輪回,難道真的是個完美無缺的圓環嗎?無論緩緩地轉動了多少年,最後,終將回到起點,分毫不差地扣合?
他……還剩下些什麼,能和冥冥中操縱一切的那隻看不見的手交換衛氏一族再一次的平安?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崖對麵的人始終沒有任何動靜。衛藍鈴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而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衛氏一族那兩個奉命在這裏監視對麵的人,看來也等得昏昏欲睡了。
日頭終於開始斜斜西沉的時候,他們翻飛的衣角忽然換了個方向——風向變了。
對麵那乘軟轎中的人似乎是下了什麼命令,隊伍瞬間有了動靜。有二十人出列整整齊齊地站到了崖邊。並沒有身著重甲,卻是用布掩住了口鼻。其他人同時開始往後撤退,幾乎退到了崖這邊人的視線範圍之外。
這群蒙麵人每人手裏都拿著什麼東西。一個首領樣的人一聲令下,二十人同時揮臂把東西一揚,一片淡紅的煙霧瞬間彌漫在空氣中,乘著風向崖這邊飄了過來。
“——他們就是在等這個。風向!”衛祺神色一凜,一個翻身從大石後麵躍起,向那片紅霧撲了過去。
“祺,小心!”衛涵不由自主地喊出來,“多半有毒!”
“——不用擔心。”隻見衛祺在半空中手指一劃,淺淺的白光應手而出,進而旋轉暴漲,形成了一個奇異的白色龍卷風,把飄過來的紅霧全數卷了進去。然後慢慢縮小,被衛祺手臂一揚收進了袖中。
落到地麵上的時候,他眼角微抬看到頭頂斜上方有一隻被驚起的鳥兒。手腕一翻,一點紅霧如彈丸般由指尖彈了出去。擊中那隻鳥之後,它撲騰了兩下翅膀,竟然就直直地從半空中掉了下來,就此一動也不動了。
“——有毒!他們想把我們毒死嗎?”衛藍鈴變了臉色。
“不,我猜這隻是強烈的麻藥。把這裏的人全毒死對他們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衛祺平靜地說,“你們看——”他又轉向對麵,伸臂一指。
隻見對麵的人並沒有發動第二波攻勢,隻是迅速地退下了。反而是又一群手握硬弓的箭手站了出來。
“你們看——他們手裏的,全是硬弓,這些人看樣子也都是臂力驚人的射手。弓箭的射程足可以到達這邊。”
聽著他的話,衛藍鈴和衛涵凝目望過去,看不出對麵的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卻看到了對麵人手裏的箭在日光下銀光粲然,映射出奪目的光澤。
“他們手裏的箭並不是普通的弓箭,每支箭上都連著繩索,箭頭上沒有直勾,隻有四個倒勾——隻要把這些怪箭射過來在山石或樹木上卡穩,對麵讓人拉緊繩子,那麼……”
衛涵一驚,脫口而出:“——繩橋!”
“不錯,繩橋。輕功高的人就可以從這繩橋上渡過來。隻要過來十個人,就能放下吊橋讓所有人通過了。”
話音剛落,對麵立即劍如雨飛,無數支箭矢劃出一片銀芒向這邊射了過來,目標是崖邊的一麵山壁和兩棵幾人合圍才能抱住的大樹。
衛祺和衛涵一前一後地同時掠了起來。衛祺一側身,擋在他前麵叫道:“你回去——我來!”
“那麼多廢話!”衛涵向來就不是聽話的人,橫跨一步反倒閃到了他的前麵,一邊閃避著飛過來的箭羽一邊去鬆那些已經勾上山岩和樹身的箭。
“——你去護著藍鈴!這裏我來!”衛祺是絕對不會讓這位體力有限的少爺冒這種險的。他一個翻身從衛涵頭上躍過,反手抓住他的衣領就把他往岩石後麵扔。同時也出聲指揮那兩個被這突如其來的箭雨嚇得有些不知所措的衛氏族人:“你們好好待在後麵——別動!”
衛祺身上驟然聚起了一層淺淡的白光,每當有箭觸到他的身體,白光便會大盛,箭矢隨即如撞到銅牆鐵壁般的跌落。他展開身形,並指成刀,崖上和樹上的箭矢上係著的繩索應手而斷,片刻間就被清理了個幹幹淨淨。
而後,衛祺手一伸接住一支箭,瞬間掉轉箭頭猛力一擲——箭矢帶著尖嘯聲飛了回去,分毫不差地掠過崖邊箭手的頭頂,“奪”的一聲釘在了人群後麵的那乘軟轎上。
“——停。”轎子裏的人突然低聲說。
轎旁隨侍的人立即抬頭高喊一聲:“住手!”
弓箭手們得令瞬間收弓,動作整齊劃一,快得像是剛才那一場箭雨全都是他們的錯覺。
“我已經來了——也收到你的下馬威了。”衛祺穩穩地落在崖邊,不高不低地開口,聲音悠遠而清晰地回蕩在崖兩邊,“我會讓人放橋的。”
“我很期待——”對麵一個同樣悠遠的聲音回答道,“你也知道我等你很久了——”
又定定地看了對麵片刻,衛祺轉過身來,“藍鈴,去找你爹,告訴他——馬上開祭壇。”
“啊?”衛藍鈴驚訝地和衛涵互看一眼,腦子尚還沒跟上麵前變化太快的形勢。
“他說……開祭壇?”她怔怔地問衛涵。
“是,開祭壇……”衛涵愣了愣,低低地重複了一遍。半晌之後才無聲地笑笑,輕輕在衛藍鈴肩上推了一把,示意她往回走,“衛氏一族的千古之謎即將解開……‘妖仙’,要在今日現真身了……”
殘陽如血,在所有人眼前鋪開一片讓人驚悚的豔紅。衛氏全族人分開兩邊站在祭台之下,像是都被凝固在了這潑灑自天際的無邊血海中。
族長衛釧站在祭台的左邊,衛涵站在右邊。
不是亙古不變的那個日子,不是在夜色吞沒大地的時候;沒有法衣、沒有麵具,也沒有法杖。他們就這樣一身便服地站在這個屬於“神”的祭台上。
沒有了持繼千百年的黑暗,沒有了永遠讓人窒息的詭異,卻有一種攫住人靈魂的陰冷恐懼滲透在紅豔得幾乎讓人失去視覺的夕陽中。
四周很靜,一種讓人覺得空寂、覺得虛幻的靜。
一個淡淡的黑影自空寂中走出,然後漸漸清晰。黑鬥篷的帽沿壓得極低,隻在頭的部位投下一個遮住一切的陰影;低垂的袖口很長,長得看不見裏麵包裹的任何東西。
鬥篷的下擺如流水般在草地上拖過的時候,帶起極細微的“簌簌”聲。它緩緩地從人群中間穿過,緩緩地登上了祭台的階梯。
——這個黑鬥篷,是在他們的生命中埋藏了無數歲月的一間充滿了恐懼與陰暗的黑屋子。而現在,這間黑屋子要向他們敞開大門了。
黑鬥篷來到了祭台的頂端,無聲無息地立在了衛釧和衛涵的中間。
衛釧沒有側頭,也沒有動,他隻是身體在輕微地顫抖。似乎就在那一刻失去了靈魂,失去了意識。
衛涵眼神悠遠而又空茫地注視著遠方。
很久之後,他才伸開雙手,以一種俯視蒼生,帶著一點點輕蔑,甚至帶著一絲絲厭惡的語氣對台下的人群說:“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妖仙’究竟是什麼嗎?現在——到了該揭開謎底的時候了……”
依然沒有人說話。祭台和祭台下的人,甚至四周的空氣,仿佛都變成了極易被破壞的陶瓷,隻要任何輕微的碰觸,便會碎裂成粉。
依然是緩緩地——
鬥篷下伸出一隻手,輕輕地一拉——鬥篷從最頂端,開始一寸一寸地住下滑。
——沒有人敢抬頭,沒有人敢去看那滑落的黑色下麵究竟藏著什麼。空氣好像突然被抽幹,有人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呼吸得仿佛被人掐住脖子般艱難。
黑鬥篷滑過了頭、滑過了脖子、滑過了肩、滑過了腰……
“你……”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一個聲音刺破了這一片的死寂,帶著如夢魘般的顫栗從一個人的嘴裏滑了出來。
“你居然是……”那個聲音顫更加厲害,瞬間幾乎驚愕得不能成言。但聲音發出的同時,也像咒語般的解除了這讓人發瘋的窒息的靜。
吸氣、再吸氣……終於有人開始抬頭了。
慢慢地、慢慢地抬起眼,往那個高高的祭台上看去——
“這是……”第二個人的聲音發了出來。不像前一個人的顫栗,更多的隻是無比的震驚。
魔咒的封印再一次被衝擊,更多的人陸續抬起頭來,等待著真真正正親眼目睹他們的“妖仙”的真麵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