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幻世真身
“你不要動……我看不清你的臉了……”衛藍鈴不滿地伸出手去夠衛祺的臉,一邊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她的酒量顯然不怎麼樣。所以半個時辰之後的此刻,她拉著衛祺的一隻胳膊,端著個空空如也的杯子,半個身子幾乎都靠到他身上去了——場麵真的有點接近失控了。
“藍鈴,我送你回房間好不好?”衛祺的一隻手努力讓兩個人保持一點距離,另一隻手又必須攬著她的腰以防她滑下去。
“不要。”衛藍鈴拒絕得直截了當。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手一揚扔掉那隻礙事的杯子,雙頰酡紅,眼裏泛著迷離的水光,咬著唇低低地笑,“我要看到你……我要看著你……”
——這種神態,已經有幾分“誘惑”的味道了!
衛祺的眉心微微一蹙,偏頭避開她的目光,但那種屬於青春少女的獨特味道仍然無法避免地鑽進了他的鼻子。他的背突然僵硬了一下。
在他眼裏,一直是把衛藍鈴看作一個孩子,卻從來未曾這般清晰地感覺到——此刻倚在他身前的,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少女了。
“我要……”醉眼朦朧,衛藍鈴是什麼也意識不到的。她隻知道,她在做她很想做的事——她的手緩緩滑過他的臉頰、至額頭向下,一點一點撫過他的眉……
“你的眉毛很好看……”
他的眼……
“你的眼睛很溫柔,很迷人……”
他的鼻……
“你的鼻梁很挺……”
他的唇……
“你的嘴唇……”
手指停在了那裏,她甩甩頭,像是很不滿意眼前的模糊,更加地把臉湊了過去——
“藍鈴——”衛祺猛地別開臉,雙手扶在她的腰上拉開兩人的距離。
“怎……麼了?”衛藍鈴偏著頭,眼裏快要漾出水光來了。似乎並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是為了什麼,“你不許動……我看不清你了……”
“你最好回房間去——”衛祺忍住歎氣的衝動,什麼也不顧地一把抱起她——再這樣下去,真的不知道這小丫頭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來。
“不要。”衛藍鈴開始掙紮,“我不要回房間……我要待在這裏!”
“好戲散場了,你也給我回房間睡覺去。”衛祺頭也不回地叫道。
一直一動不動像是靠著花架睡著了的衛涵這時候才睜開眼,憋了好久的笑聲終於衝出了喉嚨,“哈哈哈……真是百年難得一見,你也會被一個小丫頭搞得手忙腳亂!”
“你不是就在等著看這一幕嗎?”衛祺直直地把衛藍鈴抱進她的房間,不再理會她的抗議,手指在她太陽穴上一拂。
“我不要……”衛藍鈴慢慢地閉上了眼,嘴裏還在含糊不清地念著:“你不許走……”
“你好好睡吧。”衛祺輕輕地把她放到床上,替她蓋上被子轉身欲走,卻發現她的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攥住了他的衣袖。攥得很緊,緊到他試了兩次都沒能從她手裏抽出來。
這丫頭……他啞然失笑。看她的動作,幾乎就像是撒著嬌不肯離開母親身邊的孩子。
他帶著笑意俯下身,不知不覺地仔細看著她嬌憨的睡顏,伸出手替她整理著頰邊幾縷散亂的發絲。
——在她麵前,你笑得很無所掛礙。
無端地,突然想起了衛涵的這句話——是這樣的嗎?在她麵前的自己……才會分外地像個“人”,而不是衛氏一族不可侵犯的“神”?
也許……是吧。恍恍惚惚,好像有一些散成朦朧光影的破碎記憶從他的意識深處重新浮了出來。似乎已然不成形了,但那裏麵包含著的,卻是那麼觸手可及的鮮活、快樂、還有溫暖……
那是——時空的另一端,還沒有成為“神”之前的他吧?
伸出手指,撫過她柔亮散亂的發絲。忽然發現——原來,她其實是像他的。像那個早已消失在時空那頭,充滿了活躍的生命力,敢想敢做、滿不在乎的衛祺。
“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從未後悔過。”喃喃地低語。這是衛涵曾經問過他的問題,卻在此刻回答了出來。回答給自己聽。淡淡一笑,抽出她翻身時候鬆開的衣袖起身出去。剛踏出大門,迎上的就是衛涵似笑非笑的眼。
“真的,你越來越像個‘人’了。”他低語。
“意思是——我一直不像個人?”衛祺看他一眼,也一笑,然後有些高深莫測地背著手徑直走出去了。
接近日出時候的星辰,依然分外的明亮。
衛祺閉上眼,深吸一口微涼的空氣。那裏麵,居然還夾雜著淡淡的,很多種在這個時節盛放的花兒的香氣。
今晚的氣氛真的很好……他閉著眼,享受著這份寧靜。帶著笑的嘴角浸潤出的,是一點點輕鬆、一點點滿足。還有一點點……許久沒有過的莫名期待。
——壓力。
緩慢的步子突然頓住。踏進秘道的時候,讓他放鬆的心情陡然進入戒備狀態的,是一股強大的壓力。
又有人在試圖衝開他設在秘道的結界。並且——這力量和之前的無數次是完全不一樣的,擁有極驚人的破壞力和滲透力,甚至……那股霸道的力量在試圖通過他散布在這裏的法力,來接觸他這個力量的來源!
衛祺全身一震。立即閉目震懾心神全力對付那股可怕的力量。兩股念力交彙的同時,兩個旗鼓相當的施術者的神魂似乎也跟著在虛無中相遇了。
——是你。
這是對方通過意念說出的第一句話。包含著終於找到對手的絕對肯定。
——是我。你不就是在找我嗎?
這是他通過意識的回答。
——你不怕?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無論我怕不怕,你都不會收手的,是吧?
——嗬嗬。
對方笑了起來。
——我喜歡你的坦白。那,我們就期待真正的交手吧。你保護你要保護的,我索取我要索取的……
在笑聲中,對方漸漸消失了聲息。
而衛祺則霍然睜開眼,轉過身看向了穀口的方向——
把衛氏村落午後的寧靜打破的,是一種奇怪的聲音。
這聲音洪亮而悠揚地在山穀上空盤旋回蕩著。似乎隻有簡潔的三個字,卻陌生得讓衛氏一族的很多人一臉茫然。
聲音響到第三遍的時候,就有人隱隱聽懂了。那三個被山穀的回聲渲染得特別空寂和模糊的字,是身負內力的人運足功力由穀外傳進穀中的一句話——
聖旨到!
所有人手中正做著的事不約而同地停下來了。全部陸陸續續地來到了穀口,隔著一線天的斷崖好奇而又有些不解地看著崖邊站著的人,和他身後盔甲閃耀執戈而立的軍隊。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人是誰?
所有人茫然四顧。猜測著山崖那邊的人和他們的舉動意圖。
“——對麵可有衛氏的族長?”那個人眼見對麵有人出現,開口問道。
“——我就是族長。敢問閣下是誰?到我穀口有何事?”聽到對方點名,衛釧向前一步站了出來,沉聲問道。
“——聖上有旨。我們是代傳聖意來的。請族長放橋迎旨。”對麵的人傳聲道。
“聖旨?”衛釧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大哥。”身後的衛勇輕聲在他耳後提醒,“——以前商隊的人有提到過,聖旨是京城裏的皇帝給人下的命令。接到了就必須要照著做,否則會殺頭的。”
“皇帝?皇帝為什麼要給我們下命令?我們又為什麼要聽他的?”衛釧皺皺眉,“我們既不認識他也沒見過他。”衛氏一族或許淡泊,但除了尊奉的“妖仙”,卻從來未曾覺得他們需要受穀外十丈紅塵中什麼人的左右。
“大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天下都是皇帝的,我們自然也是他的子民,要聽他的命令。”衛勇繼續解釋著。
“我們是妖仙的子民,不是皇帝的。他管不了我們。”衛釧搖搖頭,回答得理所當然。
“不錯,衛氏一族隻信奉妖仙,不信奉皇帝。”聞言,衛釧身後也立即有人附和道。
“可是大哥,不接聖旨是會砍頭的!皇帝會殺了我們全族的!”見到這些人的態度,衛勇著急了。從來沒有如此深刻地理解到什麼叫做無知者無畏。
“怕什麼——等他們過了一線天的斷崖,再來說要殺我們的事。”衛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扔下這麼一句話,轉過頭率先揚長而去,隻留下衛勇一個人在原地瞠目結舌——這些人……死到臨頭了居然還什麼都不知道!
衛氏一族的人唯衛釧馬首是瞻。他一走,其他人也就跟著三五成群地回穀去了。
這下輪到對麵傳旨的人和皇家軍張口結舌了。
這群人……居然……問他聖旨是什麼!然後——全部走掉了!
在他的身後,禦林軍陣列後麵那頂緋紅色鑲金線的軟轎裏的人,似乎也有片刻的錯愕。但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發出了極低沉的笑聲,“嗬嗬,衛氏一族的人果然有意思。”
但衛釧也並沒有走出多遠。他似乎沉思了一下,然後低聲對身邊的一個人說:“——派人在崖邊看著,看看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