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造麻煩的人是端方。
端方這時暫駐在武昌,新官上任,要做出點成績。
端方首先接手宜昌的工程和剩下的股銀。轟隆隆的機器響起,他冒酷暑、頂烈日,下基層,親切地慰問戰鬥在第一線的工人。在端方的保奏下,清廷又令李稷勳複任宜昌段總理。
任用誰都沒關係,就是不能用李稷勳,因為不久前他才被全體股東大會罷免。
消息傳來,股東們怒了,真的怒了,明顯是藐視我們,無視我們。那就拿點真格的出來,罷市,讓繁華的成都轉眼成為一座死城。
說起來容易,真要做到不容易。罷市牽涉到每家每戶的利益,他們願嗎?
試試看吧。
股東大會製定了周密詳細的計劃,組織兩個小分隊,第一小分隊手拿罷市宣傳單,挨家挨戶發送,請求配合。第二小分隊則尾隨觀察,看到態度猶豫的不願關門的,就立即上去以情感人,一直到關門為止。
這一天的最終目的是:關門大吉!
誰也沒有想到,傳單剛剛遞過去,啪,門就關了。一家這樣、兩家這樣,太順利了。不過第二小分隊的成員很鬱悶,沒一點機會施展自己的口才,準備這麼多天,好歹也要讓自己說兩句。
這一天的成都,都以關門為榮;這一天的成都,男女老少都心甘情願地放假,一家人難得團聚在一起。
這一天的成都,一直靜悄悄,靜得讓人窒息。
第二天,開始熱鬧了。
大街中心搭起了臨時的牌樓,上設香案,中間擺著光緒皇帝的牌位。兩旁是一副對聯:“庶政公諸輿論,鐵路準歸商辦”。黃紙黑字,從光緒的聖旨中摘錄。大家在旁邊痛罵,當然不是罵光緒,而是罵盛宣懷,罵他賣國媚外、賣省求榮,不配做先帝的子民。邊罵邊哭,抱著光緒的牌位哭。不是懷念光緒,因為商辦籌股川漢鐵路是光緒在位時簽訂的合約,所以是拿“鐵路準歸商辦”的死聖旨抵製“鐵路國有”的活聖旨。
許多人哭得還不夠,捧著牌位,或將它緊緊貼在胸口,或將它高舉頭頂,哭累了,就悲哀地啜泣,當年光緒去世時都沒這麼傷心。
正是大清早,一波一波的國家工作人員正坐轎或騎馬,走在上班的路上。抬頭猛一看,嚇出一身冷汗,先帝的牌位。必須要下馬、下轎磕頭,否則就是藐視先皇,大不敬。於是動人的一幕出現了,官員們排著隊磕頭,磕完頭才能過去。
養尊處優的大小官們哪受過這虧?不能這樣一直跪下去,那就大路不走走小路,繞過牌位,繞到小巷深處,又一抬頭,傻眼了,牌位如影隨形。
還有辦法,便服過去,這總可以了吧?可便服人家也認識你,就這幾個官,還是要磕頭。
蒼天啊,這哪是先帝的牌位,簡直就是祖宗牌子。
世上原本有許多路,可是就不知道該走哪條路。
亂了,老百姓整天哭,官員整天不會走路,這樣鬧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郵傳部又火上澆油,下令不準各地電報局拍發煽惑反對鐵路國有政策的電報。
郵電都被封鎖,怎麼傳遞信息?
別急,民間有高人,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陸空不通,我用水路。在木板上寫消息,塗上桐油,外麵包層油紙,投放江中,順流而下。
小河彎彎向南流,到處都是“水電報”。
四川各地都成立了保路同誌會,宣稱誓與鐵路共存亡。
股東們也急了,羅綸找到了趙爾豐,不是已經立憲成立了責任內閣和資政院嗎,幹脆將問題交給資政院表決,走合法的程序,大家都有退路。當然還要麻煩趙爾豐代奏。趙爾豐意識到局勢已很難掌控,於是將意見上呈那桐,托他交給奕劻,設法轉圜。奕劻請假兩個月了,也不知是真病還是假病,一切由協理大臣那桐代理。
這個鐵血的“屠戶”,第一次溫情脈脈地寫奏折:
“爭路狂熱,深入人心,從前警兵,時有哭泣者。”以前是老百姓哭,現在是執手相看淚眼,軍警和老百姓手拉著手一起哭,治安怎麼能搞得好?各個府縣都有人“假路事為名,蠢然欲動”。
活人不敢惹,死人也碰不得。大街小巷到處都是祖宗牌子,先帝光緒的靈牌。我們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碰翻了牌位。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內閣的回答是冷冰冰的一句話,你自己想辦法給我壓著,總之不能有不穩定因素存在,不能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