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方首先來到川漢鐵路公司駐地宜昌,順道看看老朋友瑞澂。
在黃鶴樓,望著天際沙鷗,端方感慨:黃鶴樓依然風景如昔。
瑞澂趕忙說:“四哥,回來吧,小弟的身體實在不行。”
端方笑笑,沒說話。
端方要來搶我的位子了,必須要讓端方盡快上路。要讓端方快走,就必須要趙爾豐盡快下台,騰出位置給端方。
兩人各懷心事,組成了對付趙爾豐的統一戰線。
端方、瑞澂聯合給載澤、盛宣懷發密電,說趙爾豐所謂的“急脈緩受”隻是想自保,根本不顧及大局。而且煽動股東鬧事,將矛頭對準郵傳部,
幾天後,盛宣懷給趙爾豐發了一封措辭強硬的電報:這次集會都是一些“少年喜事”的刁民,他們名為爭路,實則居心險惡,另有圖謀。老實人是不會這麼做的,他們始終和朝廷一條心。趙大人責任重大,對這些刁民不必客氣,務必用一切手段,將一切不穩定因素消滅在萌芽狀態,還四川一個清淨明朗的天空。
趙爾豐接到電報後大吃一驚,措辭強硬,無任何轉圜餘地,要給股東們看到了,絕對是火上澆油。他隻給谘議局蒲殿俊、羅倫等少數幾個人過目。
不過趙爾豐還是晚了一步,瑞澂、端方已先將這封電報透露給了股東。
兩天後,在股東大會上,股東們用標準的四川話高聲誦讀了電報。
“少年喜事”是罵革命黨人的話。股東多是德高望重的士紳、翰林、進士、舉人,處處維護朝廷,卻被冠以這個罪名,心理上很難接受。
翰林伍肇齡已經八十多歲了,須發皆白,四代同堂,竟“被少年”。年紀一大把還說我少年喜事,可以批評我,可以訓誡我,甚至可以不還錢,但是不能把我們當小孩玩。盛宣懷可以降輩分,我不行,堂堂的翰林要有翰林的骨氣。人活一張皮,為了麵子,拚了。
伍肇齡號啕大哭,呼天搶地、捶胸頓足。畢竟年紀大了,一時喘不過氣來,昏厥在地。整個會場頓時炸開了鍋。這是朝廷故意與四川為難,不要四川人了,要搶路了。
哭聲,捶胸頓足地號啕大哭;罵聲,掀桌子摔碗地破口大罵。還有大批自虐的,倒在地上打滾、抽自己耳光、揪自己頭發、以頭撞牆,當然,撞得不是很重。
這場景,不想哭的人都要哭。一是被感動,二是怕被打,明顯不配合嘛,不打你打誰。
這是一片哭的海洋,這是一個自虐的舞台,這是一幕悲愴交響大合唱。
大家抹著眼淚,吵著嚷著要去一個地方,要見一個人,要讓趙爾豐和我們一起見證淚水、憤怒、絕望。會長立即把電話打到了總督衙門,我們有話要說,不是一個人,是大夥兒一塊兒去,請趙大人準備一下。
不一會兒,電話來了,請大家暫時等一等,馬上有重要人物過來傳達重要指示。
誰啊?大家都在琢磨。
那邊趙爾豐也在琢磨,決不能讓他們來我這兒,必須派個人過去勸導。
找這個人真難,有一定的資曆聲望,有辦事應變的能力,而且那邊能接受,自己也放心。
想來想去,就是你了,周善培。
周善培,時任勸業道,四川人叫他周禿子。他作風開明,是公認的新派人物,和蒲殿俊、羅綸等私交很好,正適合充當趙爾豐和股東之間的傳聲筒。
周善培現在很為難,大夥兒肝火正旺,現在去冷卻一顆顆滾燙的心,平息一顆顆驛動的心,不容易。
到了會場外,周善培默默培養了一下情緒,揉了揉眼睛。
走上演講台,此時的周善培神情凝重,眼眶紅紅的,不知道是哭的還是剛才揉的。
他首先來個自我表態:“兄弟我完全讚成大家的正義要求。”接著還要表態,是幫別人表態,“趙大人很關心大家,對大家目前的處境深表同情。”
表完態,大夥兒心裏稍微好受點,周善培開始說難處了。
“趙大人下車伊始,有些情況還不大了解,不大清楚。他現在正積極和內閣、郵傳部聯係,爭取找到一個好的轉圜辦法。請大家不要過於激動,按程序來。如果這樣成百上千的人去總督衙門,趙大人很難開展工作。有什麼要求,兄弟一定轉達。”說完深深地鞠了一躬,標準的180度。
股東大會的許多人都和周善培熟識,而且周以開明著稱,大家對他印象不錯。既然這麼說了,我們相信你。
周善培舒了一口氣,總算敷衍過去了。別急,現在還不是舒氣的時候,麻煩又來了,天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