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弄人造化弄人,讓他這半生,過得何其顛倒錯亂。
還好,他能遇見將軍,在最無助與絕望的時候,是將軍給了他生。
讓他這個滿身髒汙,活著隻為了贖罪的惡子,向著光明,開出了花來。
現在,還有一個人也願意握住他的手,還有什麼是比這件事,更能讓他覺得人生值得的呢?
大山不再猶豫,他緊緊地抓住了它們,三個人的手交疊在一起,有什麼在融化,又有新的東西在建立。
抬起頭,大山臉上仍有淚痕,但笑容燦爛;慕容眼裏閃著淚光,他曾對自己有過諾言,絕不對拋下大山;後玨難得一笑,這一刻,他覺得心裏很滿足。
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大山退後一步,雙手抱拳,又跪到了慕容身前。
“將軍在上,大山在此拜謝將軍大恩。”
不明白大山為何這般鄭重,慕容也正經八百地作了答:“有心了,快起來。”
“還有一事,請將軍與後主垂詢。”
“請講。”
“我都想起來了,從出生到現在的一切。我的本名叫望洲川,一出生便從父母身邊離開。父親名叫望廬,好像是個了不得的人。母親去世得早,她的名字我並不知道。”
從未聽大山講過自己的身世,猛地一撕開這道口子,竟是這般讓人心酸的過去。
可疑惑也隨之而來,慕容記得大山曾說過,他自降生起,便離開了父母,便背上了罪名。
這其中,又是什麼?
“我在烏桓長到七歲,然後被送走,到今年,十八年了,我終於恢複自由人的身份,我的罪贖清了。”
後玨比慕容直接:“人為何會生而有罪?你有何罪?”
“大烏說這是天的旨意,在烏桓,天永遠是對的。又因為我降生於惑日,所以族人直接稱呼我為烏惑子。”
後玨沉默了,這事關一族之人的信仰,就算他不讚同,也不能不表示尊重。
慕容先是品味著望洲川這三個字,連連讚歎:“真是個好名字,好氣派,洲川萬裏,盡在一望之中。”
可又想到烏惑子的叫法:“烏惑字何意?無惑?”
大山搖頭,他不喜歡這個名字。但它也跟了自己多年,隻是現在平靜許多,不像小時候那樣歇斯底裏:
“烏桓平民無姓,皆以烏為姓,至於惑字,則是我出生的日子,隻是惑日主凶。”
經過大山這一解釋,慕容茅塞頓開,心中又是一陣陣不忍。
本姓望,卻不能以本姓示人,虛取平民之姓,連長大也不在父母身邊。
本名洲川,足見其雙親對之愛重與期望,可卻讓愛子受盡流離之苦,又該心痛到何種地步?
想到最初見到大山時,他口不能言,甚至無法露出真實麵孔,這些年的苦痛,都是因為什麼呢?生錯了日子嗎?
像是猜到慕容的心思,大山給出了解釋:
“惑日出生的孩子,與其它日子並沒有不同。據說在我降生之前,烏桓連續三年大旱。不解天災何來,十六大烏集體進行天問,預言烏桓將降生一子,身負罪孽命格極惡,三年旱災便是警示。後來就是我的出生,獲罪受罰。”
大山的描述,其可怕程度不及真實的百分之一。
族中的血案,竟歸罪於一個孩子的出生,更是讓這個孩子,為此當了二十五年的囚徒。
慕容大為震驚:“從前我便聽說過,烏桓以天命是從。沒想到,竟能遵從到這個地步。你的父親,就沒有想過保護你?還有你們的大烏,就不會出錯?生命怎麼會是詛咒?”
這樣的句子,從慕容口中說出來,大山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將軍內心光明,白璧無瑕,汙穢與詛咒自然不會降臨到他的身上。可這並不代表,天穹之下,沒有這樣見不得光的東西的存在。
從前十分厭惡的話題,卻也因為交談的對象,讓大山感到不再壓抑:“大烏的占卜不會有錯,就像烏桓族的存在,本身就不可思議。”
後玨咀嚼著這個句子,瞳色一如既往地深沉,似乎想到了遙遠時空中的往事,最後回答道:“的確,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