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風光畫圖】秋天的風景(1 / 1)

白露過後,樂平裏的風景一片金黃。

這片風景是從田地裏一拃一拃生長起來的。起初隻是孤孤零零的禾苗,然後分蘖、膨脹,吸陰陽二氣,采萬物之色,再收些雲,收些雨,收些太陽和溫度,就長起來了。長起來的風景有幾尺高,剛好挨到人的屁股。齊齊刷刷,沒有鶴立雞群的稻子,也沒有垂頭喪氣的植物,好像有一種神秘的東西壓著植物的頭,又努力舉著植物的腿杆兒,使得它們正好長在一個平麵。這是樂平裏的肥力剛好讓它們成長在這個高度。

再看看風景的顏色。樂平裏一大片平地上一律金黃,閃著鑽石的光芒。但這一片金黃不僅僅是這個秋天給的。秋天隻是把四季的顏色借來,調和一片。秋天也並不是和稀泥,哪裏濃了,哪裏淡了,秋天的手自然去調和。讓一棵植物從嫩芽子長成堅硬籽粒的就是這秋天。秋天容易蔓延成風景。

樂平裏的水稻就是這片金黃的風景。

生長起來的金黃的風景不能淡漠和忽視陽光。陽光最合哪種顏色?水稻是什麼顏色?然後風景是什麼顏色?村子裏有很多很多的向日葵,向日葵能讓這片風景變成金黃金黃的嗎?不能,還得靠太陽。每天早上,太陽從村子的東邊開始,在水稻的上麵輕拂慢抹,緩緩移動,讓金黃熏陶稻穗,最後在村子的西邊落腳,一天裏,太陽就這麼在樂平裏的稻田裏走一趟。其實太陽在飛,它的翅膀也很大,比莊子大鵬鳥的翅膀還要大,但飛的速度就是比蚊蟲比蜻蜓慢得多,也不能與麻雀比,更不能與人類的目光比了。太陽在樂平裏從東向西飛一趟,蚊蟲和蜻蜓要飛十多趟,麻雀要飛百多趟啊,我們的眼光要飛上千趟。其實我們不懂,太陽這是在浸泡稻穗呢。一天浸泡一次,浸泡的時間越長,稻子就越金黃,也越飽滿。你瞄一下村子就明白了,村子的東麵總是黃得透一些,因為太陽一落山,它習慣讓一些事情草草了事,收尾匆忙,西邊的就淡漠一些。這不影響風景,卻影響收成。農戶總愛爭東邊的地。爭不到地的人,總夢想太陽從西邊出來。太陽每天都是金光旺旺的,但是水稻變成金光旺旺的,是慢騰騰的,是累積起來的金色能源。太陽和水稻融為一體了。

最終把幾百畝稻田看成金黃風景的,是村裏的鄉親。從秧苗一拋出,他們就把目光熱切地投到了田野,有的倚在窗前,有的站在屋簷下,有的蹲在田畦上,眼神不一定跟著太陽光移動。眼神跟著移動的,隻想讓太陽在自家地裏多呆會兒,用眼光留它們,多生些金顆粒。不跟著移動的,眼神飄飄忽忽,從村子的東邊瞄到村子的西邊,從西邊再瞄到東邊,來來回回,左左右右。幾百雙目光就這樣在田野裏重合、交叉,把別人的稻子看一遍,把自家的看無數遍。都認為自家的稻子最先黃呢,哪知它們吸收的目光一樣啊,黃得一致。隻是背彎的幾個角落,目光不能到,還有些青澀,幾個角落光靠太陽的力量還不行。不過對整個風景無大礙,刷上幾筆青色,看似閑筆,實則裝點了風景。鄉親們的目光有溫度,灼熱,滾燙。每天在稻田裏掃上幾遍,禾苗就有變化,稻子就會熱燥起來。進入最後風景的一刻,稻子們都會畢恭畢敬彎下腰來。這是鄉親們睫毛下的風景。目光的盡頭,是一層一層一片一片金黃色的詩篇。詩篇的盡頭呢,是無限的懷想,一直懷想到戰國的屈原,是屈原將這些稻子的良種帶回故鄉,讓它們成為樂平裏的糧食和風景。

一隻隻雞從橘樹上跳躍而下,麻雀像一架架戰鬥機也飛臨低空。它們不是來欣賞風景的,它們有很小的貪心,想來收割一點點風景。雞,紳士一樣在畦上漫步,見垂下的穗就啄兩下,慢條斯理,也隻在房前屋後轉悠,不論是誰家的,它都要嚐兩口新鮮。雞啄兩口不會引起公憤,即使來的是一支雞的小分隊。雞心安理得。在自己的地盤上走,覓兩口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別人也不會多嘴。但是,鄉親們對待麻雀不是這樣。麻雀是野種,鋪天蓋地而來,壓在穗的頭上,嘴撕,腳踏,吃不下的也要讓鄉親們吃不成。麻雀比雞小多了,卻比雞野蠻。小小的東西,良心卻大大的壞。鄉親們想扔幾顆石子攆它們走,又怕傷了金燦燦的稻穀,隻好支使一些無所事事的小娃去攆去趕。這些小娃像小兵張嘎的隊伍,真的把密密麻麻的麻雀攆上了天。

樂平裏的稻子真的是熟了,成燦爛的風景了。生鏽的鐮刀什麼時候從黃金的下麵開刀?

白露這天,我急急忙忙趕到樂平裏來。明天,鄉親們也許就要動刀了。我要在鄉親們動刀之前,把風景都灌進我的鏡頭。我跟著太陽跑了一天,照了一百多幅照片。我想:鄉親們不來收割就好了,讓它一直成為景點多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