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光沛迷戀起詩來了。
然而寫詩不是第一位的。寫詩之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扛鋤頭,修地球。這是他的根本,是正業。用鄉親們的話說:寫詩換不來稻米和衣衫。他還得在地球上芝麻大的一點兒地方為自己謀口糧。
世界上有幾個詩人,能用他的詩篇換來糧食?
白天,他在山坡上勞動,流汗,喘氣。和其他農民沒什麼區別。
其實,他的勞動是詩歌的一種張揚形式。鋤頭的一舉一落、犁耙的一拐一彎,都是他詩歌的陣痛。晚上,他把燈挑亮,從勞動的深處提煉詩歌,用筆頭韻味十足地吐出來:
觀看農村景,一片好風光。
秧針浮水綠,麥浪泛金黃。
橘樹層層茂,茶園處處香。
山河舒錦繡,車馬駛城鄉。
人民多喜色,德平降禎祥。
譚光沛是個農民,詩,自然也就像烤熟後的土豆,馨香四溢啊!他的詩從溝壑裏、從背簍裏、從山間小道上來,從一株小草、一粒小蟲、一聲蛙鳴中來。有時才思奔湧,浮想聯翩,有時撚斷一把須,也難詠成一個字。我們想到的是,他在田頭舉鞭犁地時很苦,卻沒想到,他提筆寫詩也是這般的苦啊!
家有黃金萬兩,趕不上薄藝在身。
四十多歲後,身病體羸耳聾的譚光沛舉鋤有些艱難,開始學篾匠。學篾匠比扛鋤頭輕鬆,有更多的精氣神兒做詩歌上的事情。
做一門,就愛一門,專一門,也成一門。每年白露過後,買來一捆一捆的竹子,堆滿院壩,都是荊竹。這種竹子堅韌,織腳背架最好。他劃篾利利索索,柔如水波,韌如鋼絲。就用這些篾織腳背架,腳背架織得好,與他的詩歌齊名。硬朗、紮實、耐用,可承受八百斤。能用好幾年,甚至上十年。別人都願多出錢買他的。也有專門把他請到家裏織,上頓下頓好飯好酒侍候。
他喜歡做篾活兒,天生就是這塊料。這個活兒適合他,他可以在劃篾織背的時候思考,打腹稿作詩。他選做篾匠,是因為篾匠有一個獨立的世界和靜謐的環境。做活的時候,從不說一句話,神情肅然,隻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實際他的內心世界一直在翻騰。
篾活做累了,抽袋煙。抽煙時,把腹稿記下來。記下的東西也不用潤筆修改,已經是深思熟慮的詩了。
每織一個腳背架,一首好詩也就隨之誕生了。
上世紀80年代,文革結束後,樂平裏寫詩的農民都想恢複騷壇活動,一舉推選譚光沛擔任社長。依他的詩才,當之無愧。這是當天他擔任社長時上台詠吟的一首詩:
騷壇盛會正鴻開,幸謁神州大雅才。
無學農夫深愧我,博聞詩客喜登台。
情真若日當心照,名早如雷貫耳來。
安得諸君堪滿意,力應培土育新才。
就在這年的五月端陽,譚光沛應邀出席了在屈原故裏秭歸舉行的全國首屆“屈原學術研討會”和“端午詩會”,在全國詩人雲集的詩會上,這位腿沾泥土、衣冠不整的農民也登台吟誦了他的詩作,剛吟完,著名詩人嚴辰迎上前去,緊緊握著他的手說:韻味十足啊!這次,譚光沛玩足了風頭,記者采寫他的文章和照片都上了國家級大刊《新觀察》,從此這位鄉村的篾匠和土得掉渣的詩人便聲名遠播了。他一生寫了一千多首詩,公開發表一百多首。發表的大多是頌揚屈原的。可他留下來的詩並不多,女人生爐子引火燒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