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先說說這個人。
涇渭分明。優點一籮筐,毛病也一簸箕。優點,就像樂平裏山上的柿子樹,這一棵那一棵,站在山包包上,顯擺擺的樣子,挺立著高大的粗壯的枝幹,春夏掛著大片片的葉子,秋冬結著大顆大顆的果子,紅紅的,招搖著,光芒四射。不打比方,直接說吧。他給人的感覺,就是清涼的早晨,五指山上的太陽突然向上一蹦,金光閃閃的,溫溫暖暖的。人也透明,比鳳凰溪流出來的水還要清。也不轉彎,直接流出來,把魚兒、沙石都流出來。說話,農家拉鋸一樣,呼呼哧哧的,直來直去,沒有弧線,就像黃楝樹上兩隻熟識的鳥兒打招呼,不圈套。是個爽快的人,從頭到腳都爽快,從眼睛到鼻孔都爽快。爽快得冬天要蹦到屈平河裏洗澡,夏天非要去烈日下喚牛耕田。說喝八兩包穀燒,決不扭扭捏捏喝半斤。他有一塊肉吃,刀一剁,你也有半塊。請他辦個事,盡管說。不是那種哼哼哈哈,拖泥帶水,不辦又想辦,想辦又不辦,半天也不放個屁的油條子。隻要能辦,熱心快腸。答應的事,毫不含糊。精精細細,一絲不苟。力盡氣竭,也要辦成。責任心真是十分地了得啊!身上的毛病囉,也得說說。多得是路邊的黑螞蟻,是稻田裏的稗子,是三閭飯莊後麵一群群雞公拉的一堆堆雞屎。像一叢荊棘,隨時會把你抓破,淌血。對路的朋友,砍得腦殼換得氣,對你好得有些獻媚,恨不得把老家的幾棵橘子樹拔起來也想給你。心細得讓你禁不住直想流幾顆眼睛水。半句話不對路,對不起,不管你是哪門子兄弟,紅臉了,說翻了就翻了,拍桌子,摔杯子,不怕凳子飛得高,不怕子彈跑得快,不怕原子彈朝外竄。他的思想全寫在臉上。一會兒是馬克思主義紅臉,一會兒是垂死腐朽的資本主義黑臉。臉,是最靈敏的天氣預報,乍陰乍晴。川劇變臉還沒得他快。有時候,氣得朋友直喘粗氣,真想把地球戳穿。罵他“死胖子”、“肥豬”,恨不得還用日語罵他:死拉死拉地幹活。
性格,是個詩人。
好飲,好耍,好詩。
三餐必飲。沒有對手,自己給自己斟上,自己和自己幹杯,隻是喝不上勁兒,有力使不上。對飲成二人。有了幾個酒肉朋友,愛顯擺自己的力量,就像健美者要展示自己的肌肉,孔雀見到花花綠綠的女孩子就要開屏。揮杯運盞,不亦樂乎。如果是幾個詩人,酒,更是個好東西,嘩啦嘩然地碰杯,嘩啦嘩啦地倒酒。頭上熱氣騰騰,臉盤子紅紅彤彤。回到老家樂平裏,山上就多了個太陽,鄉親們就覺得熱烘烘的,燥熱得想要下河洗澡。康寧啊,也好耍。先前,愛在外麵耍。新疆、甘肅、四川、海南,天南海北地遛達。不知道在外麵幹些啥,說像個徐霞客嘛,又沒看到挎回來的遊記,也說不出個山山水水來,說像個包工頭嘛,出去是一個帆布包包,回來還是個帆布包包,說是去觀賞天下的美女,也沒看到帶回一個娘們兒咱們瞧瞧,隻養了一嘴好吃的毛病回來,臉兒倒是沒瘦,活得胖乎乎的,白淨淨的,胡子也沒多長一根。不是親爹親老子仙逝了,說不定還挎著個包包在外麵逛。現在嘛,要守著老娘盡孝,早茶晚湯的侍候。但是遛達的習慣養成了,不跑跑,難受得隻想打轉轉,就像貓兒要喊春。還是要跑。不敢跑遠了,就在縣城周邊的山水轉,和驢友馬友們登山趟水。愛觀賞個風景,想把一片樹葉一顆野果子也要吟成一首詩。又愛拍個照,拍得挺仔細,螞蟻做愛也要拍下來。現在跑得最遠的,是老家。上上下下的轉悠。像個劁豬匠要去給別人劁豬。其實他是在體驗鄉情,醞釀詩歌的感覺。隻要他回來,樂平裏就有詩歌的振蕩。不是在屈原廟裏和幾個農民詩人侃詩,就是晚上在廟前搞篝火詩會,邊朗誦詩邊在火堆裏燒土豆吃。有一次騷壇換屆選舉,別人都推托不幹,他硬要搶個秘書長當當。對於詩歌,他愛在骨子裏。受屈原的影響嗎?不知道。小時候,調皮搗蛋,常挨媽媽的捶打,罵他沒得屈原乖巧聽話,上學了,學習稀裏糊塗,媽媽罵他:“讀書沒得屈原用功,屈原放牛,也把書簡帶到讀書洞去讀,隻有你,沒看到你回家讀過書。”康寧,就出生在樂平裏的一個小山包包上,和屈原也不是太鄰居,一袋煙的工夫。他說:“隔屈原老家隻拃把遠。”確實,讀書趕不上屈原。小時候,他到讀書洞耍過好多次,隻是在藏迷打仗,現在一大把歲數了,寫了很多詩了,回來朝聖,媽媽的罵聲還在耳畔像蟬一樣聒噪。寫詩什麼時候開始的,自己也不清楚。也許是從他媽媽的罵聲中開始動筆的吧!也許在青春躁動期吧!反正村裏很多人寫詩,他也就跟著寫了。幾個農民開詩會,他也興衝衝地插進來,手持破紙片,扯起個嫩雞公嗓門兒念。後來跟著父母到了縣城,白天轉悠,晚上寫詩,一直堅持,真像個詩人了。參加詩人們的朗誦會,樣子也老成持重了,有些憂國憂民呢!後來他竟招兵買馬,把幾個臭味相投的鬧騰起來,拚了個雜牌軍,成立了“螢火蟲”詩社,隔三岔五的,不是喝酒,就是朗誦詩,一會兒在旅遊景點,一會兒在咖啡大廳,把一些人鼓噪得火燒火燎,熱血沸騰。竟然把老父也拉進了詩歌的隊伍,也常常跟著長籲短歎地寫詩,神經兮兮的。詩歌有傳染病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