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兆將學來的詩韻,用紙煙盒子製成小卡片,寫上五韻三十一聲,揣在身上。我見過他的卡片,油漬點點,皺皺巴巴,上麵隱隱約約是這樣些字:
宮:光、官、功、緄、規、乖、戈、姑、瓜。
商:崗、甘、艮、高、該、勾、家。
角:江、京、交、鳩、佳。
徽:堅、階、介、基、資。
羽:涓、蛇、弓、君、居。
幹活幹累了,卷一支葉子煙抽抽,把卡片掏出來,記上一陣子。睡覺前記幾遍,半夜醒來,也要回味一下白天裏卡片上的東西。其實,夜半醒來,頭腦清醒,記得也最牢。村裏人整天聽到他嘴裏咕嚕咕嚕,像樹上的斑鳩。有人笑他,斑鳩也會寫詩的。讀一讀,背一背,又去找徐正端,讓他聽聽,是不是把韻記準了,他生怕徐正端不教真東西。有時帶點旱煙去,有時帶點好菜去,以博他開心,一高興就會說很多很多的東西。其實,徐正端是見了黃家兆就興奮。村子裏每出現一位詩人,他的心裏都有說不出的喜悅。他鼓勵黃家兆:“堅持寫幾年就會有進步,寫十年八年就能成氣候。”
他又向住在縣城的詩人梅大敏請教。梅大敏也是寫古詩詞的高手。雖萍水相逢,但一見如故。兩人書信往來頻頻,談詩論道,不亦樂乎。梅大敏還給他寄了些詩詞入門的書:《聲律啟蒙》、《幼學瓊林》、《近體千字詩選》、《古代詩詞常識》、《古今經典詩詞》。黃家照如獲至寶,天天捧讀,陶醉其間。
端午節要到了,詩會的日子要來了。黃家兆有些焦躁,晚上睡不踏實。得寫首詩呢!他天天在琢磨,時時在琢磨。在詩會上亮相不能出洋相。第一次露臉重要著呢,千萬不能砸了鍋。要自信,不能緊張。有時他也盼望詩會的日子早日到來,急迫的想露一手,但有時又害怕它到來,自己的詩能否登大雅之堂?
第一次上台,緊張兮兮。屈原廟的天井裏擠滿了村裏的詩人們,各自揣著自己的詩。少長男女皆有,有的是新手,有的是久經沙場的人。黃家兆看到滿座的詩人,心裏沒有底氣,擂鼓一般。他的手和腿顫抖著,他的心顫抖著。如果不是天井上空飄灑的細雨遮掩了他的汗水,那淋漓的神態就讓他相當的尷尬。
又是端陽花豔紅,龍舟競渡楚天中。
艄公搏槳掀浪水,號子昂揚蕩九重。
他的第一首詩就這樣發表了。陣地是屈原廟,不含那種油墨的清香,沒有經過主編的審查。它在詩友們的目光中誕生,在掌聲中發表。過後,他覺得酣暢。原來一首詩的誕生是這樣讓心靈顫動,這樣簡單而又這樣複雜,一個人像經曆了一次洗禮。
他漸漸進入詩歌的意境了。
夕陽漸漸依山去,明月悄悄上樹枝。
花下春鬧翁醉酒,夢中回到孩提時。
詩歌進入了他的重要領域,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以前,酒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他告別酒壇加入騷壇,使他的生活轉了一個大彎。精氣神兒足,腦殼裏麵清清亮亮的。哪天不想點詩,就憋悶,比醉酒了還吃虧。女人支持他寫詩,親戚朋友支持,左鄰右舍支持。他明白:酒不是個好東西,人人恨,寫詩好著哩,還能贏得掌聲。鬧酒的歲月,人人對他橫眉怒目,現在他的環境好了,寫詩無拘無束,不像村裏有的詩人,寫詩障礙重重,不是被女人訓斥,就是被別人諷刺。現在,壽夭窮達,貴賤貧富,都不關乎他的事,他隻關心他的詩。
他生活在詩中,過著神仙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