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徐宏章記(3 / 3)

在街上走,高樓大廈壓得你喘不過氣來,一幢挨一幢,一幢比一幢高,擋了太陽遮了風雨,步伐總是走在陰影裏,村裏高的是樹,矮的是屋,刮風下雨先是樹響,同城裏呢?則相反。

街上盡是車,來來往往的,看了頭暈。徐宏章最討厭車了,聞不得汽油味兒,一聞就吐。這一生他沒坐過幾次車,坐過的幾次也終身難忘。每坐一次,如同生恙。在村裏隻要有腿就行,有腿就能跑遍全村,像一隻獐子一隻麂子一樣,腿就是他的車輪子。戰國時,村子裏沒有車,屈原也還是走出了村子,走向了楚國的中心。現在,好像沒車這個地球就不能轉了。徐宏章反正對汽車沒什麼好感,走在街上,車子從身邊“嗖”的一下過去,他總是顫顫栗栗的。繁雜的鳴笛,也讓他焦躁不寧。

走城裏的路不舒坦,沒起伏,走不上勁。一個時辰可把縣城轉幾圈。走山路多有意思,繞來繞去,爬高下低,可以觀山景,可以聽鳥鳴。吹風、曬太陽流汗,都讓你舒服。桃紅李白讓人爽心悅目,雞犬相聞讓人愜意。在城裏走路呢?得按規定的路子走,車走車道,人行馬路,人、車不能同行,橫穿馬路,得照刷的杠杠走,不然就得被人逮住,走路上口水不得吐,鼻涕不能擤,樹葉不得摸,鮮花不能采。這一切都得忍,不能隨意,憋死人呢!

他多麼懷念樂平裏的土屋,多麼懷念房前屋後那兩畝多地的桃紅柳綠!

秋冬有橘柚,春夏有桃李,棗梨雜其間,四季是水果。田園裏盡是開不敗的花、繞不盡的藤、結不完的果。孩童們在裏麵采摘,貓狗們在裏麵奔忙,鳥雀們在上麵啄食。這一幅幅生活的圖景,讓他看著舒服,他不會攆他們走。

門前有個小壩子,端一把椅,持一頁扇,在壩子裏喝茶讀楚辭,那感覺真美妙。讀累了在椅上打個盹兒,在樹陰下轉一轉,走一走泥土路,到屈原廟遛一遛,一切都由著自己的性子去。這多好啊!

還有,在竹林和翠柳的掩映下寫詩,在馨香四溢的柑橘花中寫詩,靈感就像屋後的山泉嘩嘩直流。思想總是在飛、在跳,是山溝裏濺起的水珠,比鳥兒還活躍呢!徐宏章生活在詩意裏哩!

開個詩會也很樂。端午來了,農民兄弟們這些騷壇詩友,你拿一塊豆腐,我帶一塊臘肉,你提一袋米,我拎一壺油,趕集一樣來到屈原廟,先聚在屈原的塑像前賽上一陣詩,然後你切菜來我淘米,共共同同把飯做。吃了,留下詩稿,散去。徐宏章就把這些詩稿收集起來,做一個騷壇秘書長的活兒。

在土屋裏睡覺一夜不醒,在城裏呢?老是做鄉裏的夢,不是夢見高挺偉岸的屈原廟,就是夢見他相濡以沫的騷壇友,夜夜做夢,天天從鄉間的小道回去了。白日裏,心焦啊,困倦啊,心中有說不盡的苦。在城裏他病了兩年,楚辭沒有看一個字,病好了也沒去看,也沒寫一首詩。總覺得離開了樂平裏就失去了根,把過去的日子扔掉了。

無端地,他喜歡起陶淵明的詩來,喜歡他的《歸去來兮》。每天,他都要對著故鄉的方向背一遍,然後流一陣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