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記徐正端(2 / 3)

盡管廟裏是如此的單調乏味和冷清枯寂,但這位八十多歲的老詩人,好像看不出要走的跡象。還在積極地準備柴禾,還是很有規律地開關廟門,也信心十足地觀察著日月。他可能最終要老死在這裏。

守廟人的心事

徐正端住在屈原廟裏,掃廟、寫詩、為屈原守靈。這是他為自己晚年選擇的事業。

前些年,他悠然自得。天亮打開廟門,傍晚關上廟門,一日之間還做些跑進跑出、迎往送來、抄抄寫寫的事兒。他不認為這很無聊,他覺得充實,愜意,也是最樂意的事情。有人說:“像個老和尚。”他也懶得去辯駁。

這幾年,他有些憂鬱了。僅僅把個廟門守住有什麼用啊?他要守住的是屈原的靈,是屈原的魂。徐正端最大的心思,就是要將屈原的思想在樂平裏傳下去。自己已至耄耋,是要入土的人了,還能守幾年廟呢?寫詩還能寫幾年呢?靈氣已經飛逝,才思也已枯竭,說烏呼哀哉,就是一口氣接不上來或眨一下眼睛的事兒。但是屈原的詩作要傳下去啊,繼承屈子遺風的騷壇要傳下去啊!這是大事啊,不能馬虎的。要傳下去,就是青年人的事了,這讓徐正端感到憂慮。當務之急,是要拉攜幾個青年娃子,傳遞騷壇的香火。

他的重點不在讀詩寫詩了,也不是整理騷壇詩集了,而是在尋尋覓覓,找尋能讀會寫的好苗子。這是火燒眉毛的事兒。

隻要是棵苗子,徐老就會去精心地嗬護他、澆灌他、親近他,教他讀屈原讀楚辭,教他寫騷體詩、格律詩。但是現實讓他沮喪。一個女孩子,寫詩填詞已入門,也能在端午詩會上登台亮相了,卻走了,到北京去做了保姆。幾個後生,徐老手把手地教,都有了長進,寫出的詩像模像樣了,但也難耐寫詩的寂寞和生活的貧困,鳥兒一樣撲楞楞飛了。這讓徐正端極度的落寞和沮喪。心血白費了!要教一個人由不能讀懂《離騷》,到能讀會背,由不能寫詩到會寫,由平平仄仄到上下去入,不知要費多少口舌、耗多少腦筋、熬多少夜。煮熟的鴨子都飛了,他的心是多痛啊!當然,他也明白,樂平裏窮,農民最需要的還是糊一口嘴!穿一身衣,需要的還不是寫詩,也不是研究屈原。如果他們關心屈原的話,不是關心屈原的本身,也不是屈原的“求索精神”。“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精神世界離他們還是很遠很遠的。他們真正琢磨的,是屈原故裏的旅遊會不會火熱,樂平裏的大規模開發什麼時候開始,也就是說屈原能不能給他們帶來實在的東西。如果這一切都是虛幻的,青年人還是會走的,會毫不猶豫地丟下楚辭和寫的詩稿,會撇下徐老頭子的。詩畢竟換不來糧食,更不能鼓起腰包。這些和徐正端的想法都是相去甚遠的。

徐正端,心仍然不死。他去叩小學和中學的門了,找校長商量在學校開辦“楚辭課”,在老師中結交詩友,在學生裏找好苗苗,這是他殘存的希望。校長和老師們也還是熱情的,也經常請他去講楚辭講屈原,也樂意讓學生到廟裏去聽一聽、看一看。這讓徐正端寬心,打心窩子裏高興。後來,學校對開辦“楚辭課”也漸漸冷了,停了。因為楚辭課不能給學校帶來教學成績,也不能給學生帶來中考分數,學校得圍繞考試的指揮棒轉,不轉不行,不轉學生就得吃虧,誤了學生的前程,誰擔得了這個責任?徐老又茫然了。如果不找幾棵好苗子,騷壇將會傾覆,詩也將是一片廢棄的曠地,再也不是一片綠洲了。徐正端是真正在憂慮騷壇的事了。

徐正端在離屈原廟幾十步的地方,買了一棟房子,還買來一些長條板凳,辦起了“離騷徑院”,講屈原的作品、屈原的故事,講三閭八景的傳說,也講騷壇的精神。“離騷徑院”是極其簡陋的,不像個講課的地方,但他講這些東西卻是滔滔不絕的。有時學生來聽,有時遊客來聽。隻要有人來聽,徐正端就來勁、興奮,口若懸河。他找到了寄托。

“離騷徑院”熱鬧了一陣子,又冷冷清清了。好長時間沒有人光臨。不過這種景況老徐早就預料到了。

是把“離騷徑院”的門關上還是一直就這樣開著呢?徐正端有些猶豫了。

小孫子開始讀小學,徐正端牽著他的手常在樂平裏的溝壑裏轉,在田畦上遛達,給他講屈原小時候的故事,背屈原的詩給他聽,也常把他留在廟裏做伴兒。他對小孫子說:“上不了大學就在村子裏待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