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記徐正端(1 / 3)

為屈原守靈的詩人

樂平裏是一個風景絕秀的山間小盆地,盆地的中間是一座山丘,山丘之上是春花秋草和青翠的橘樹,這個山丘就是三閭八景之一——伏虎降鍾,人們習慣地稱之為“鍾堡”。“鍾堡”上是一座屈原廟,它坐北朝南,飛簷高翹,雄峻壯美。屈原廟屹立於鍾堡之上,就像屈原端戴的冠冕。

屈原廟裏住著兩個人:一個是屈原(塑像),另一個就是為屈原守靈的老人徐正端。徐正端住在廟裏右側的一間簡陋的廂房裏。他支了一張鋪,立了一個灶,帶了一櫃子書,就這樣安安靜靜地住下來,這一住恍惚間就有了幾十年光景。

徐正端住在廟裏,陪伴屈原的孤寂,守護偉大的詩魂。每天早晨當濃濃的草莓汁一樣的太陽從窗格子裏鑽進來的時候,徐正端就起床擦一把臉,走進天井,數一陣空中飄浮的浪漫彩雲,然後打開大廳的門鎖,開始為潔白的屈原除塵。本來屈原是傲世獨立、潔白無瑕的詩人,是不需除塵的,但因為世俗的塵埃總是不會饒過任何一個人,所以徐正端老人便將為屈原除塵、保持潔白的軀體定為每天最主要的功課,他要讓這位偉大的詩人放射出永久的、潔白的光芒,讓遊人瞻仰。

除塵之前,他在詩人的麵前,虔誠地點燃一炷香,讓這炷香夢幻般悠悠地嫋起一縷一縷的詩意之後,便輕拂慢抹,用溫暖的孝心擦拭屈原皮膚上的微塵。詩祖啊,這時你的感覺是不是潔白的雪在飄落?是不是有一些細得不能再細的太陽刷在你的身上?

靜靜地為屈原除塵,默默地在導師麵前誦吟《離騷》,這是徐正端最幸福的時刻。徐正端已離不開屈原廟,離不開屈原。這樣的幸福時刻他要天天擁有。

除了為屈原除塵,他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比如打掃廟宇。他把廟內廟外打掃得幹幹淨淨,他要把生活中的一些世俗的事情掃到一邊,騰出幹淨的地方讓賓客坐下,讓潔白的雪落下。

比如培植橘樹。屈原不是寫過一首詩叫《橘頌》嗎?這首詩是頌家鄉的橘呢!他不能對橘樹馬虎,要用盡心思去剪枝、去施肥、去嗬護它累累的果實,讓這些橘樹的根深深地紮在詩的沃土裏。他還要去培植蘭草蘭花,這是屈原最心儀的花草,他也很疼愛,要澆水要去雜草,還要把屈原寫蘭草的詩句背一背。

比如聯絡騷壇詩友。老人想念哪位詩友了,就寫一首七律或絕句或騷體詩,以表達想念之情,送給友人。詩友的和詩,他耐心玩味,珍藏起來,用毛筆又謄寫一遍,編入詩叢。屈原廟是騷壇的筆會中心,老人則是騷壇詩友的軸心,一切聯絡都自老人始,也自老人終。

徐正端永遠不忘一年中的兩個日期,一是正月初七屈原的生日,再就是五月初五騷壇筆會詩人節。正月初七,徐正端總要買來一掛鞭炮,在廟裏放上一陣子,在屈原的生日裏與屈原共度良宵。屈原的生日樂平裏的人記得,他記得。五月初五端午節,是屈原投江殉難的日子,同時也是樂平裏泥巴腿子詩人們到廟裏聚會吟詩的日子。這一天,徐正端要早早起床,在廚房裏準備茶飲和酒饌,以迎迓他的詩友們。他看到敞著衣衫、卷著褲管,大口大口吧咂旱煙的詩友們陸陸續續從毛狗子道上走來的時候,就興奮不已。這種興奮並不是因為他和這些詩友曾在一起耙過田、栽過橘、砍過柴禾,而是因為他們共同擁有寫詩這一特殊的誌趣,是“詩”把他和這些農民兄弟緊緊粘在一起。詩會結束後,徐正端就把騷壇詩友們的詩留下來,用毛筆楷書仔細謄寫,然後裝訂成冊,他整理的《吊屈原專集》有一千多首。這些專集,每個字、每個標點都凝聚了他的心血。

徐正端自己也寫詩。他主要寫騷體,他寫的騷體詩真是韻味十足呢!

時維五月兮,節屆端陽。

蒲艾高懸兮,驅邪迎祥。

楚天默哀兮,素冠素裳。

競渡龍舟兮,吊古忠良。

爭投角黍兮,遍撒江湘。

飫餐水簇兮,聖體勿傷。

年年此日兮,大地茫茫。

騷人墨客兮,萃聚一堂。

筆呼墨號兮,灑灑篇章。

追溯高節兮,愛國之光。

孤忠夙願兮,美政興邦。

今世今朝兮,祈公鑒賞。

在廟裏讀詩與寫詩都是非常冷清的事業,尤其是冬天,雪降落到詩人的生活中,詩人就一直在傾聽落雪的聲音,偶爾遠眺一番被雪覆蓋的村莊和田野,便又回到暗淡無光的爐邊。在爐上烤幾個紅薯和土豆,黑凳上放上一小碟醃菜和一小碟花生,便悠然喝酒。喝酒時除琢磨一兩句詩外,也想一些人和一些事。想得深遠的時候,眼角裏冷不丁地落下一兩滴濁淚來,是不是譚光沛、杜青山兩位詩友逝去的身影又在他心裏翻滾了?是不是騷壇將麵臨後繼無人的景況令他憂鬱和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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