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郝大樹的缺陷(3 / 3)

郝大樹的墓地選在他家門前的那片已荒蕪的茶地裏。不遠,一支煙的工夫。那裏是一個朝陽的小崗子,風水極好。前麵是遠山,左右也都開闊。四圍是高低參差的鬆、柏、栗林。

昨晚還秋雨淋漓,早晨卻意外放晴。天,痛痛快快哭過一場後,顏麵清朗開來。橘紅的陽光把小崗子抹上了薄薄的一層,純潔的霧這裏一團,那裏一團,漂漂浮浮。隻要沒入土,郝大樹還是這個世界的人,隻是他的魂靈消散了,進入天堂。詩人們最後還能看一眼他僵硬的麵容和那個豁口。一旦入土,就真的去了陰間。

騷壇詩人們聚在崗子上,掘地,劈石,搬來水泥磚,在早飯之前要將郝大樹埋進地裏。詩人們昨晚都沒有合眼,鬧夜,打喪鼓。雨也下了一夜。詩人們心裏都有一種難言的淒愴。他之前,走了一個一個的詩人,現在他也走了,下一個會是誰呢?騷壇社長黃瓊昨晚為郝大樹致的悼詞,早晨都還在他們的心頭縈繞。

詩人們將棺材緩緩放入墓穴,用土石一層一層掩上去,四周再用石塊石條和水泥磚壘砌隆起,郝大樹的墳墓就這樣豎起來了。這是詩友們為郝大樹建造的新家。是創作的最好的作品,蘊含了詩友們豐富的情感和創造力。從一個屋場到一片山崗,雖然隻換了個場景,兩個世界卻迥異不同。不知,他進入地下的世界後,還會寫詩嗎?

鑼鼓敲響,鞭炮齊鳴。詩人們將花圈一一插在墓上,將一疊疊紙冥錢放在墓前焚燒,這是人間送給陰間的紙幣,都是億元大票。郝大樹一生受窮、丁丁當當,哪見過這樣的大票。不料進入陰間,卻做了個大款,真正抵達極樂世界去了,脫離了做一個詩人的苦海和一個農民的艱辛。我站在他的墓前想:一個詩人在人間能夠得到什麼?窮困、孤寂、還有一些詩篇和思想。其實他脫離了苦海是一種幸福。煙霧纏繞著詩人們,愁緒也還聚集在人們的心頭。太陽卻開始溫暖地照耀著這塊地方,陽光從樹叢中一圈一圈飄渺而來。

最後的告別是詩會。詩人們掏出了自己的詩作。還是徐正端第一個上場。這是徐正端的榮譽,不論什麼場合,詩人們都要把他推到前麵。他是詩社的名譽社長,有高高的威望。

文星隕墜兮淚汪汪,棄我詠友兮歸西方。

幕君造詣兮孰能比,文章灑灑兮帶泥香。

長年盡日兮荷耒耜,夜伴月魂兮錄縑緗。

大樹摧折兮騷壇損,冀爾後秀兮吐芬芳。

我看到了徐正端腫脹的眼睛。他特意為最好的詩友寫下了這首騷體詩。他也八十多歲了,身患糖尿病、高血壓,年年與病魔鬥爭著。郝大樹的死,讓他充滿了悲涼。他在郝大樹墓前吟完詩作,老淚縱橫、泣不成聲,仿佛傷悲著自己的未來。

騷壇詩社不老翁,創辦騷壇立豐功。

屈子高風定日月,縱死依然受人崇。

這是徐金發的詩。他剛學會寫詩,還隻參加過幾次端午詩會和中秋詩會。這是早晨他想的幾句詩,太陽還沒出來時想的幾句詩。他一邊在村電站上班,一邊種自己的莊稼,寫詩是跟社長黃瓊學的。

騷壇社長黃瓊向郝大樹的墓碑三鞠躬,悵然若失,神情淒然,他說:自從譚光沛、杜青山兩位詩人去逝後,李盛良、李國傑、郝大樹、徐正端算是騷壇餘下的四根台柱子了。去年,同樣在這樣一個陰雨綿綿的秋天,李盛良也逝去了,現在徐正端詩人也病了,李國傑詩人也八十多歲了,一個一個的病逝,一個一個的蒼老,讓我對騷壇充滿了憂慮,三閭的天空是這樣的沉悶啊,昨晚我寫了首詞,是獻給郝大樹詩人的最後禮物。

陰雨連綿,秋風送冷,瀟瀟荷葉淒淒。歎人生苦短,郝老歸西。不寫悲秋無奈,無奈是先賢殂兮。傷心也,騷壇詩社,又失良師。

思量,屈原故裏,為紀念忠魂,承繼遺辭。算曆經千古,矢誌不渝。文化熏陶特色,釀成為華夏珠璣。巨才崩,文星隕落,往後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