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2 / 2)

我禁不住得意起來,“大器晚成”,年過半百,居然無師自通,會寫劇本了!

此前我已出書多種,涉及專著、散文、小說各種文體,除了十年前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馮偉民按傳記必須嚴格剔除“小說筆法”的要求讓把《蒲鬆齡評傳》做過部分修訂,其他書的送審都一次成功,包括四十萬字專著《聊齋誌異創作論》。第一部長篇《藍眼睛黑眼睛》,編輯僅改了個關於周總理的情節;第二部長篇《天眼》,總編僅對國家領導人議論如何讓貓吃辣椒的情節提出疑義,稍加改動後仍保留了……我把前幾集劇本寄給王導演時,自我感覺良好,因為考慮到畫麵生動,我補充進很多大學生活素材,幾乎夠再寫一部新小說了。我相信導演會表示:劇本的優點和缺點是九個指頭和一個指頭的問題,他一定是大體滿意後,再提點修改意見。電話裏傳出王導演既溫和又毫不客氣的批評:劇本還不行。因為,每集還沒有一個中心故事和事件,還是按小說來寫,是小說式反映生活……生活和語言都沒問題,就是玦戲,現在電視台那麼多,如果沒有一下子抓住人的故事,觀眾就調台了。王扶林誠懇地說,當年我們拍《紅樓夢》也遇到過同樣問題,開頭我們拍的許多鏡頭,後來都刪去了,變成一開始就是林黛玉進府,矛盾一下子就突出了。為什麼改編是重新創作?就是因為它跟小說是完全不一樣的,即使是《紅樓夢》那樣的書也得動刀斧。他接著舉了《教父》為例子,說那個電影一開始就是誰要殺誰了,極引人入勝。他說,你編“眼睛”也得好好想一想,搞出吸引人的情節,你可以這樣設想,但不一定這樣寫,比如,第一集,馬爾克進不進中文係?算是個矛盾,圍繞這個寫……這是我個人意見,你也可以不聽我的。王扶林進行了一次“電話編劇啟蒙課”,還在那兒做謙虛狀,說我可以不聽他的,廢話!

哪個編劇能不按大導演意圖寫劇本?看來我不得不返工啦。在我“娘家”,三哥繼承了母親的衣缽,常用生動話語嘲笑自以為是者,聽姐妹們誇耀兒女,三哥諷刺道:“每隻母雞都認為自己下的蛋特別圓”。

《藍眼睛黑眼睛》也算我的“子女”。

評論界說它是部典型的散文化小說,按王導演意圖把小說打亂重新構架為電視,無異於把一隻自認為很圓的“蛋”硬生生截出四個方方正正的角。我一邊重寫一邊說,王導演把我的小說拉上電視這張魔鬼的床了。改寫兩集寄給王導,他在電話裏為難地說:“教授都改了兩遍啦,怎麼說呢?……戲還是不夠,沒一下子切入……鋪墊太多,不是開門見山,請記住,在我們國家,電視一打開,就要麵對幾億中學生、幾億農民!”“那麼直截了當地寫,還叫藝術嗎?”我困惑地問。

“電視是另一門藝術。”

導演說,“群眾性最強的藝術。”

我怏怏不樂道:“我太笨了,自己作品都改不好,還想給導演改編古代小說!”王導演說:“你改編古代小說倒不一定改不好。對別人的東西總能夠大砍大殺。看來他們說得對,小說家一般都不舍得動自己的小說。”

王導演說的“他們”,就是他和我周圍的人。

“《藍眼睛黑眼睛》的編劇,你另請高明吧。”

聽到我說打算把小說交出來,王扶林就問你打算要什麼樣的報酬?我說不知道,也沒想過,一切拜托你全權處理。王導演笑道:“你就不怕遇到一個騙子?”我當然不怕。導演是忠厚長者,有股隻知道藝術上認死理的呆勁兒,他這一輩子大概學不會騙人了。把電話一放,我在家裏大發牢騷:這個王扶林臭老頭兒,害得我對著空調打一月字,得上個肩周炎,劇本到底還是給他槍斃了!

罵隻管罵,有什麼辦法呢?小說和電視是完全不同的藝術門類,你自以為寫得蠻不錯,戲不夠,導演就槍斃了,而且是你自己挑中、卜分敬重的大導演。我的編劇生涯跟女兒升大學同時進行,女兒以高分考進理想專業,做媽媽的卻灰溜溜地走了麥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