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非“以文章受知於蘇軾”,跟廖正一、李禧、董榮並列為“蘇門後四學士”,甚至有人認為他的詩比秦觀和晁補之寫得好。李格非手不釋卷,勤於寫作。那時,五品以上官員的子弟可入國子監讀書,李格非擔任過太學正(學官。他每天從太學歸家,就坐在有竹堂中讀書筆耕。他主張寫文章要敢於提出異於他人的真知灼見。他的《洛陽名園記》曾聳人聽聞地斷言“洛陽之盛衰,天下治亂之候也”。
後來西京洛陽果然陷人金人之手,說明李格非高瞻遠矚。李格非還主張寫文章不要留斧鑿痕跡,要沛然從肺肝出,要以氣為主,氣以誠為主。這些文學追求當然會給李清照以深刻影響。當發現長女的寫作天才時,李格非喜悅之極:“中郎有女堪傳業”!
他自己恐怕不會想到,李家嬌女的文學成就不僅將遠遠超出蔡家嬌女蔡文姬,作為文學家,女兒還將遮住父親的光芒。五十四卷《李格非集》現在能夠看到的,隻有《洛陽名園記》等個別篇章,不到五十首的《漱玉詞》卻傳遍了全世界。璀潘著龍有褥襲李格非之妻是王準的孫女,王準之子乃元豐宰相,相門之家就像演郭子儀事跡的京劇“滿堂笏”,招了李格非等九個孫婿,都是進士及第,其中出了三個翰林、一位宰相。王準的曾孫婿幹脆出了兩個宰相:秦檜和孟忠厚。也就是說:李清照的母親是秦檜之妻的姑母。人生竟然會有如此不可思議的巧合:同一家姥姥門上出來天差地別的兩個女性:一個是南宋時嫠婦飄零卻寫出“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的愛國誌士李清照;一個是身為相國夫人卻在國勢危如累卵時陷害忠良、提醒秦檜莫放虎嶽飛歸山、幾百年長跪嶽飛墓前的秦王氏。曆史竟跟人們開如此大的玩笑:彪炳史冊的易安居士跟遺臭萬年的秦檜夫人居然是表姐妹!
當然,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小院閑窗理瑤琴”的李清照,生長在不按“女子無才便是德”治家的翰墨之家,自小就在有很高文學修養的嚴父慈母指導下博覽群書。李清照的才情自然得父母遺傳,其作品用典之宏博熟練更要歸功家學淵源。出自李清照《夏日絕句第一輯》話說李清照洚逋溥;有身襲蘇東坡的再傳弟子今天所謂“宋詞”,是從唐代興起的文學樣式,蘇軾等大文人叫它“小詞”,李清照稱它為“小軟詞”。
王安石做參知政事地位約相當於副相時,曾當麵說寫過“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名句的晏殊:“為宰相而做小詞,可乎?”可見“小詞”不是廟堂之作,群眾性十分強。詞人名氣大小要從街頭巷尾、娼館酒樓唱其詞作的頻率判斷。當時有凡有井水的地方都唱柳永詞的說法,以蘇東坡盛名,都想與之比高下。《吹劍錄》記錄一件軼事:蘇軾問一善歌幕僚:“我詞何如柳永。”幕士答:“柳郎中詞,隻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
蘇軾聽了,哈哈大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幕士把宋詞豪放、婉約兩大派分別具有的粗獷豪放、細膩香軟特點講得很形象。李清照《詞論》是重要著作,卻犯了名作家客串批評家的通病:自視甚高,對別人持特別嚴格的法則。她對東坡詞就多有微詞:“皆句讀不葺之詩耳”,意思就是:東坡詞是不合音律的詩。蘇軾以詩為詞,有時不協音律,是他不樂意以音律害文意,並非不懂音律。陸遊《老學庵筆記》就記載蘇軾曾唱過自己的《陽關曲》。易安詞當然講音律,且被公認為繼柳永之後婉約派最突出的代表。有意思的是;李清照不認識蘇軾,似乎也不太欣賞蘇軾遍進春光笮柳務的詞作,她卻偏偏大大受惠於蘇軾。北宋政壇上,王安石變法的“新黨”和“元祐黨人”保守派是兩個主要派別,“元祐”是宋哲宗年號。哲宗繼位時年僅十歲,由一貫反對變法的太皇太後高氏聽政,重用司馬光、蘇軾等,廢黜新法。高氏病故,哲宗親政後,起用“新黨”,貶黜元祐黨人,蘇軾和黃庭堅等被流放。
晃補之也貶官齊州,又因母喪,回到離章丘不遠的金鄉。官場不幸文壇幸,蟄居深閨的李清照未出茅廬試筆“塗鴉”,就不僅受到“以文章受知於蘇軾”的父親言傳身教,還得到詞壇名家晃補之親授詞藝!
晃補之是“蘇門四學士”之一,跟李格非要好。朱弁《風月堂詩話》曾記載:晃補之曾公開稱讚李清照傑出的寫作才能。在蘇門四學士中,黃庭堅和張耒主要成就是詩歌,秦觀和晁補之主要成就是詞。晁補之詞作成就之一是以詞寫柔情包括夫婦之情,這種寫法後來為李清照發揮到極致,追根溯源,不能不考慮她初學寫作時高手引導之功。天才和機遇如影隨形,甚至可以說:天才有天才的特別運轉機製,天才互相之間常有著類似前世注定的微妙關係:宋詞兩大派詞風如春蘭秋菊,婉約派盟主李清照偏偏是豪放派領風氣之先蘇東坡的雙料再傳弟子。李清照的生活領域決不能跟“師爺”蘇東坡,師傅晃補之同日而語。李清照的生活中,沒有金戈鐵馬、大漠孤煙,隻有錦瑟銀箏、玉爐沉煙;沒有政壇官場的你死我活、爾虞我詐,隻有書香門第的父慈母愛、姐賢弟友。這是一個純粹的女性世界,完整的女性世界,優美的女性世界,特殊的女性世界。這個世界賦予李清照特殊的創作靈感,她遊弋其間,如魚得水,最終在中國文學版圖上增添一個新省份。坧逋癉龍有舞“詞女之夫”九百年前,北宋京城開封文壇,名家彙聚,佳作頻出。妙齡少女李清照的《如夢令》一出,立即洛陽紙貴。文人奔走相告,擊節稱賞,一個太學生卻害了相思病。所謂“太學”是宋代官學,五品以上官員子弟可人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