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義犬(2)(1 / 3)

卞士其在照片上陰沉地看著她,頭上是一個白生生的新頭蓋,比常人高出一拳,沒有頭發。這種怪相確實令人作嘔……還有一個念頭在悄悄啃齧著她的自尊:在手術前(那無疑是同人類告別的時刻),他竟然沒向我透露一個字……她終於做出決斷,冷淡地對父親說:“局長閣下,我完全遵從你的決定,請您放心。”

第二天她就離開家庭,到酒泉宇航基地去了,媽媽的淚水也沒能改變她的決絕。

自從人類把這夥兒大腦袋拋棄後,卓麗麗總覺得老一輩科學家的敵意未免太重。他們對大腦袋們目不暇接的發現和發明視而不見,如果不得不利用這些成果,他們也閉口不提發現者的名字。地球科學委員會主席在一次科學年會上講過:“體育界經過兩百年的奮鬥,才把興奮劑這個惡魔消滅,現在可以實現人與人的公平競爭了,科學界也決不容許出現興奮劑之類的東西。”

不用明說,任何人都能聽出他的話意。

的確,大腦袋的智力與常人相比太過懸殊了!他們可以在一秒鍾內用高密度電訊輸進一部大英百科全書的信息,他們的腦結構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透明式電腦,或互相做透明式思維交流。如果不做嚴格的限製,那麼以後的科學史上不會再出現普通人的名字了。

在人類的敵意中,72個大腦袋沉默著離開了人類世界,在喜馬拉雅雪山下建立了自己的小圈子,而且在雪山周圍,人類悄悄建立了幾道嚴密的防線。

當然,對大腦袋的智力來說,這些防線很可能是小孩子的玩意。但人類倒是有恃無恐的,最牢固的防線在於大腦袋社會內部——73個人中隻有一個女的,他們難以把大腦袋的陣營擴大。即使采用體外授精、單體克隆等方法,也還存在一個根本問題:人造的腦結構尚不能嵌進遺傳密碼。所以,如果不能搶在死前在遺傳工程上取得突破,他們就隻有悄悄走向滅亡了。

卓麗麗不滿地看著爸爸,聽到爸爸的決定後,她的第一個反應是尖刻的嘲諷:你們怎麼能向素來鄙夷的大腦袋求助?你們的驕傲呢?

不過她隱忍未言,她知道這些話將是致老人於死地的尖刀。宇航局長艱難地繼續說:“與‘混沌’相遇時,臨機決斷的時間是以毫秒計的,這種情況隻有大腦袋能勝任,我已通知了那些人,他們同意派卞士其前往。畢竟地球也是他們的居留地,在這一點上我們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他解嘲地說。隨後,他直視著女兒,加重語氣說道:“不過你務必記住,卞士其已不是7年前的純情少男了,這些年來,在大腦袋圈子裏,對人類的敵意日甚一日。你必須多長一隻眼睛。這樣嚴酷的任務本不該派你這樣的生手,你知道為什麼派你去嗎?”

卓麗麗冷冷地搖頭,宇航局長毫不留情地說:“你不會猜不到的,我們要求你充分利用你同卞士其的舊情,利用你的魅力,鞭策他作好這項工作。”

卓麗麗憤怒地瞪著父親,這些殘忍的話撕開了她心中的傷疤,又撒上一把鹽,她卻冷酷地反問:“是否需要脫光衣服引誘他!”

宇航局長臉頰的肌肉抖動一下,仍語氣強硬地說:“必要的話就該去做。”

兩人惡狠狠對視,喘著粗氣。忽然宇航局長頹然坐下,用手遮住眼睛,喑啞地說:“不要以為爸爸心如鐵石,我知道自己是在把女兒送上不歸路,是把女兒擺在一個異類麵前作為誘餌。可是,為了人類的生存,任何殘酷、任何卑鄙都是偉大的,孩子!”

在這一刹那間,他變得十分蒼老,卓麗麗猶豫了一會兒,慢慢走過去,和解地依偎在爸爸身旁,輕撫著他青筋裸露的手臂。爸爸緊握住她的手,說道:“麗麗,抓緊時間回去見見你媽,不能超過30分鍾,你要熟悉的資料太多了。”

同父親告別時,麗麗說:“我把阿誠也帶上飛船,好嗎?”

阿誠是他們家中的愛犬,卞士其還是家中常客時,阿誠剛一歲。獅頭鼻子,一身白色長毛,卞士其十分喜愛它,也許阿誠能喚醒一些舊日的感情?宇航局長點頭允許。

飛船點火升空的場地戒備森嚴,沒有記者,世界政府不願意過早造成全球的恐慌。

同女兒告別時,宇航局長竭力隱藏著自己的悲傷,他表情嚴峻地同女兒擁抱吻別,很快就走了。麗麗媽哽咽著,拉住女兒不願放手,兩眼又紅又腫。卓麗麗笑著,低聲勸慰她,又逗著阿誠同媽媽“拜拜”。前天回家見到阿誠,它僅猶豫半秒鍾就認出她了,簡直發瘋似的繞著女主人撒歡,又是抓又是舔,那份急迫的熱情讓麗麗心酸。媽媽傷感地說:“7年沒回家,它可一直沒有忘記你呢!你若在可視電話上露麵它就使勁兒吠,還有一次,它對著門外吠個不停,原來是你托人捎來的衣物,它嗅到你的味兒了!”

在送行的人群中,卓麗麗發現了幾個大腦袋,他們冷淡地默然肅立,四個高高的光頭排成一排,很像神態怪異的正在做法事的西藏喇嘛,其中有卞伯伯和酒井惠子——她也像其他三人一樣頂著光光的腦袋,甚至沒用假發掩飾一下。卓麗麗記得,惠子阿姨跟卞伯伯讀博士時,一頭青絲如瀑布,飄逸柔鬆,曾使孩提時代的自己十分羨慕。她稍微猶豫,走過去親切地同卞伯伯和惠子阿姨告別,卞天石隻是冷淡地點點頭,目光中沒有絲毫暖意,惠子阿姨倒是微笑著說:“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