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義犬(2)(2 / 3)

“我會回來的,那時還要惠子阿姨為我梳頭。”

她笑靨如花,一頭青絲灑落在衣襟上,酒井惠子麵頰肌肉抖動一下,沒再說話。

阿誠進艙後,先是悄悄注視著卞士其,一個勁兒抽鼻子。忽然它認出來了,回憶起來了,便歡天喜地奔過去,圍著卞士其大搖尾巴。這種故友重逢的景象倒是蠻動人心,連卞士其冰冷的臉上也閃過一絲微笑,彎下腰摸摸阿誠。

飛船的密封艙門合上了,卞士其穿上了為他特製的抗荷服,頭部很長,像一個醜陋的白無常,他靜坐在副駕駛座椅上,目光直視,絲毫沒有與麗麗寒暄的打算。

卓麗麗的目光直直地注視著他,小時候兩人頭頂著頭,說過多少小兒女的絮語!如今在卞士其身上還能找到過去的一絲影子嗎……她調整好情緒,親切地說:“就要起飛了,超重是10g,你怎麼樣?”

卞士其冷淡地說:“我已經接受兩個小時的速成訓練,按我們的神經反應速度折算,至少相當於你們三個月的訓練強度,我想我沒問題。”

之後他就保持沉默。

發射架緩緩張開,星際飛船怒吼一聲,橘紅色的火焰照徹天地,然後巨大的飛船逐漸升空,在深邃的夜空開始折向,迅即消失不見。

四個大腦袋一言不發,扭轉身魚貫而出,世界政府的代表托馬斯先生走過來,同卓太白握手慶賀。卓太白毫無喜色,一直盯著大腦袋消失的方向。托馬斯輕輕搖頭:“卓先生,我真不願意見到這些人,看見他們就像見到響尾蛇。”

卓太白憂鬱地說:“我經常想到羅馬神話中那頭巨狼,萬神之王朱庇特也難以匹敵,隻好用詭計為它套上越掙越緊的繩索,不過一旦繩索斷裂……”

托馬斯苦笑著說:“人類代替了朱庇特的地位,卻對這頭巨狼束手無策。”

卓太白說:“當然,大腦袋與巨狼不同。”停了一會兒,他又說:“不僅是力量,連他們的智力也已經超過朱庇特,說不定他們會施展詭計,用那根繩索反過來把萬神之王套上。”

飛船進入太空三天了,現在我們距地球2.5億千米,艙外是絕對黑暗的夜空,那個蔚藍的月牙,我們的諾亞方舟,我們的力量之源,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我現在幾乎是痛苦地懷念著那種腳踏實地的感覺。

卞士其對超重沒什麼反應,倒是隨後的失重讓他大吃苦頭,無食欲、惡心、嘔吐、口渴,體重迅速減輕。這也難怪,他畢竟沒有經過係統的太空訓練。這幾天我一直在悉心照料他,就像他的小母親。我偷偷帶上飛船的幾盒青橄欖——那是他小時候的愛物——起了大作用,他冷漠的臉上開始有一絲笑容。

看得久了,那個醜陋的白腦殼似乎也不再可憎。

同樣未經過失重訓練的阿誠和他倒是難兄難弟,這兩天老是精神萎靡,躺在他的懷裏。我很奇怪,卞士其從我家消失時阿誠才1歲,1歲時的感情竟能保存10年之久?

記得日本有一隻義犬,主人突然死亡,但義犬一如既往,每天下午到地鐵站門口迎接主人,無論他人怎樣幹涉勸解也不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到臨死時,還掙紮著向那兒爬去……後來人們在那兒為它豎了一塊碑。

我常奇怪,狗的體內究竟有什麼特殊的激素,使他們對人類如此忠誠?

航天綜合症並未影響卞士其的工作,他用一天的時間為飛船主電腦加了一個附屬裝置,即他說的“透明轉換”,轉換後他就可以用思維同電腦自由交流,這使我十分羨慕。雖然主電腦的語言指揮係統已十分完善,但無論怎樣完善,終究是“兩者”之間的交流。對於大腦袋來說(我一直避免使用這三個字),電腦已成為人腦的外延。

航行第一天,我為他詳細介紹飛船的生活設施,我介紹了負壓洗澡裝置,告誡他一定要戴好呼吸管,因為失重狀態下的水珠可能致命,告訴他解手時要把座圈固定好,不要讓它飛起來,在女士麵前出醜。他默默聽我介紹完,冷漠地說,這些他已經知道了,主電腦中有宇航員訓練軟件,瀏覽一邊對他隻是一秒鍾的小勞作。我氣極了,向他喊:“你為什麼不早一點兒告訴我?”

我扭過身,好長時間不理他,他仍是不言不語,滿臉拒人千裏的表情。等到一種失意感悄悄叩擊我的心扉時,我才悟到,我已恢複在他麵前的任性,期望他會像17歲那樣挨著我的肩頭輕輕撫慰。

天哪,我的舊情這麼快就要死灰複燃嗎?

卓麗麗記完日記,蓋上鈦合金寫字筆,不易察覺地苦笑一聲。不,舊情並未複燃。雖然那波感情的漣漪是真的,但把它記入日記中卻另有目的——她想讓卞士其看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