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京師吊喪者,直以哭為吊禮,並不計涕之有無,人多笑之。然《說文》雲,哭,哀聲,有其聲而已矣。禮雲,公父文伯之喪,朋友諸臣未有出涕者。此固非美談,亦可為行吊必哭之證。哭為哀禮之文,哀者固哭,不哀者亦當襲其文也。孔子哭顏子,從者曰:“子慟矣。”哭館人,脫驂賻之,曰:“惡夫涕之無從也。”觀此可知聖人之哭,不必盡皆哀慟,故門弟子驚其慟悼,有以勸解也。
今粵東嫁女,又有哭“歎成”之俗。“歎成”二字,不知是此兩字否?其禮於將嫁之女,閉置帷中,親戚來賀者,足才及堂,則帷中作女子哭聲以謝之。若來者亦屬女郎,則褰帷徑入,亦作哭聲答之。其詞皆婉麗曼長,聞之如歌,與哀哭差似也。餘幼時在粵,值先師蕭仞齋先生嫁女(先生名鳳翔,江西贛州貢生。初為先大夫受業師,餘姊妹叔侄鹹執經焉),隨先祖母姚太恭人至其家,新人於帷中向餘哭曰:“素知阿弟好心腸,相送殷勤最感傷。可惜明年春正好,不能親見狀元郎。”又曰:“送我泥犁實可傷,好心代我奉高堂。師恩莫作尋常看,況汝書香世澤長。”其聲絮絮,一句一呼。所贈之人,大率預為擬就章句,因人而施。且其哭不必皆出於嫁女之口,即姊妹仆婦婢子,均可於帷中助之。此禮不知起於何時,他省未有也。
相人國初,進士中第後,準各大臣指薦知名之士,以備詞館之選。其時閱卷大臣品評等第,有人入選、文人選、人文並入選之例,故所得人材,一時最盛。自嘉慶年間即無取人之例,而二甲有用知縣,三甲有入翰林,是其去取,仍憑引見欽定。惟人多時,驟不能從容鑒別,而議者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子都、董賢,皆美於婦人,其德安在。固莫如以文為憑也。”此說一開,取貌之說益廢。蓋皆鄉鄙妄議,庸夫和之,而竟忘通經如新莽、劉歆,能文如阿瞞父子,為何如也。且所謂美者,蓋謂修偉清俊,非謂妍皮倩目,麗如女子也。傳曰:觀其人,莫良於眸子,巧言令色,鮮矣仁;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脅肩諂笑。諸說又何嚐不以相貌言動取人哉。《孔子三朝記。少間篇》曰:“堯取人以狀,舜取人以色,文王取人以度。”《史記。儒林列傳》雲,太常擇民年十八以上儀狀端正者,以補博士弟子。《鄭語》言,周王惡角犀豐盈而近頑童。韋昭注雲,角有伏犀,輔頰豐盈,皆賢明之相,而周王不知相法,不本堯、舜、文王以狀色度取人之意,以致王道息沉。漢王莽蜂目豺聲,唐李揆獐頭鼠目,儒者立論,不依據聖人之言,而附合荀卿,取悅於窮固村鄙之士,豈有當哉!矧荀卿所舉,乃古聖昔賢異表,並非直以劣陋為貴。其言美而不肖者,蓋謂貌似婦人,失於男子之度。《左傳》有內史叔服,《荀子》有姑布子卿,《漢書。藝文誌》中亦備相人之說,固有驗也。
叔服稱,叔孫穀豐下,杜預注雲,方麵必有後。姑布子卿言,天之所授,雖賤必貴。《周語》雲,叔孫僑上方而下銳,宜其觸冒人。《呂覽》雲,顏土色者忍醜。《史記。趙世家》雲,白起小頭而銳上,斷敢行也;瞳子黑白分明,見事明也;視瞻不轉,執誌強也。《孔叢子。執節篇》引荀子之言曰:長目而豕視者,必體方而心圓。以其法相人,千人不失。《左傳》:商臣蜂目。《國語》:叔魚虎目。又稱,宋痤美而狠,女佐惡而婉。《晉語》稱,知瑤美鬢長大狠在心。《藝文類聚》引《莊子》雲,孔子舍於沙邱,見主人曰,辯士也。其口窮蹄,其鼻空大,其睫流。虞翻骨節不媚,多見毀謗。凡此之說甚多,莫不有諸內而形於外。玉蘊而璞,山童而金;犬馬鶉蛩,相之且有不爽,而況於人。惟人心深微,非淺見者一睹可概。要必囚首垢麵,不正衣冠,斷非平正通達之士。車中不內顧,不疾言,左右手,衣前後,如也。是雖容止小節,聖人必加敬慎。生今之世,必欲力反古人之言,謂相貌不足取重,何也?要知好相非美容,惡相非肥重,斯得之矣。餘故曰:朝廷用人,未可不由骨相參看,乖陋之相,縱或有文,行必偏僻,可不慎歟!
喇嘛中國之崇信番僧,非自本朝始也。元季番僧稱帝師、國師,王公大臣皆敬謹摩拜。明季永樂時,有宗喀巴喇嘛,傳習紅教,封帝師、國師,梵宇琳宮,窮極宏壯,番經廠作佛事,宮眷亦往頂祝。此皆本朝所無也。初在關外,禁止滿蒙人為喇嘛、誦經典。自明朝遣李喇嘛往來□□議和,始與番僧交接。其後西北各蒙部,皆因章嘉胡圖克圖等前往說降,曉以天生聖人,撫一涵宇,是其僧眾曾立大勳於國,理宜酬錫帶礪。至轉世之說,亦如中國世襲褒忠之典。乾隆年間,雍和宮建有崇碑,碑高丈餘,厚薄寬廣皆三尺餘,四麵分勒滿漢蒙番四體書禦製序文,極言番佛功績,以明非漢明帝崇信釋教之意。大哉王言,不辟不佞,以成我朝郅治之宏也。按西僧有紅黃兩教,講經典與中土之釋氏同。紅教能作法術,有類羽流。考西域紅黃二教,婆羅佛衣黃,[1234]利佛衣紅。其[1234]利釋迦文佛繼婆羅門者,始衣壞色,殆今之緇衣乎?又《法苑珠林》雲,袈裟,秦言染衣是也。《魏書。釋老誌》雲,漢世沙門皆衣赤布,後乃易以雜色。牟融《理惑論》,今沙門剃頭發,衣赤布,謂漢世西僧依其本法,其後雜色,則中土學佛者服也。黃衣則第六法門之徒,觀世音一脈之正宗也。凡諸說所見,是漢時僧服,與今紅黃教無異,是以世繪達摩之裝,頗似今之喇嘛。或雲,今之禪僧寬袍大袖,是效明季衣冠,喇嘛之袍褂,是效蒙古及本朝衣冠,皆非其本來麵目,似亦近之。
按今之黃教隻準服黃色,紅教隻準服紅紫黃三色,其他雜色皆弗準用。暖帽黃胎,安紅結,不綴纓,袍無前後開衤契,此皆別於士人者也。夏日涼笠似鈸鐃,不綴纓,亦與士人緯帽不同。其做法事時,又有桃兒帽及如魚翅之黃氈帽,如漁婆之風笠,種目甚多。
又大喇嘛準穿貂褂,亦用黃裏,蟒袍無前後開衤契。又按《輟耕錄》雲,孛術魯子公在翰林時,進講罷,上問曰:“三教何者為貴?”對曰:“釋如黃金,道如白璧,儒如五穀。”上曰:“若然,則儒賤邪?”對曰:“黃金白璧,無亦何妨,五穀於世,豈可一日闕也。”上大悅。
又按崇德二年三月,諭諸臣曰:“喇嘛等以供佛持戒為名,潛肆貪奸,直妄人耳;蒙古諸人信其懺悔超生等語,致有懸轉輪布幡之事,嗣後俱宜禁止”雲雲。是從前我朝之於番僧,實有禁令,及統一涵宇後,蒙古崇信最虔,明季之番經廠、中正殿及各寺院,番僧甚多,其勢有不能禁者,故仍之。
隅坐古人無高腳椅杌,皆布席,共坐於地,尊者正席,卑幼坐於席角,故曰隅坐。今則人各一位,有旁正而無隅席矣。八旗禮儀,謁見尊長,命坐於榻,不敢正倨,必坐於方褥之下,亦古人隅坐之意。
鈔票鹹豐年軍餉浩繁,言官請用鈔票,部議允之,行未數年,停止弗用。其鈔以高麗紙為之,寬四寸,長七寸,印造雙龍邊,極為精致。銀鈔至少者一兩,錢鈔至少者製錢五百文(即京錢一千文)。按元季通用寶鈔,分十一科:二貫、一貫、伍百文、三百文、二百文、一百文、五十文、三十文、二十文、一十文、五文。似覺零星瑣碎,不如今製矣。道光二十八年,在京中敉遠林宗室(功)家,見所藏明洪武時一千文錢鈔一張,兩麵皆有圓印,模糊草率,不似今鈔之工。
按鈔法始於趙宋,名曰“交子”,設交子務官,專司其事。元、明皆紹宋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