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這段前三句,陳、任二先生的譯文幾乎相同:“這兩種勇的結果,有的得利,有的遭(受)害。天道所厭惡的,誰知道它的原故?”這明顯不通順:上下句接不上氣,“原故”無所承受——“它的”指代不明。這說明譯者尚未吃透原文。問題出在把“所惡”理解為“所厭惡的”了。原來,這個“所”不是用來構成名詞性詞組,而是疑問代詞,相當於“何”,“所惡”是“厭惡哪一個”的意思。《國語·魯語上》:“長勺之域,曹劌問所以戰於莊公。”其中“所以”是“憑什麼”的意思,“所”就是作“以”的前置賓語,用法和這裏的“所”相同。因此,前麵兩個“或”也不宜譯為“有的”,應理解為疑問代詞“誰”(《詩·豳風·鴟鴞》:“今女下民,或敢侮予!”其中“或”就是“誰”義)。這樣,前三句的意思是:這兩種人誰將得利,誰將受害,上天又是討厭哪一個,這裏的緣故有誰知道?按這理解作翻譯,就會文氣通暢,意思連貫了。
“是以聖人猶難之”這一句,在六十三章中出現過,馬敘倫說:“‘是以’一句乃六十三章錯簡複出者。”奚桐也說:“‘是以’一句誼與上文不屬,蓋六十三章文複出於此。”帛書本出土後,發現也無此句,自然增加了這個說法的權威性。陳、任二先生接受了這個說法,但沈先生認為:隻有像任先生那樣,將這句話譯作“因此‘聖人’也難於說得明白”,它才似乎可以刪去,若譯成“正因為這樣,有道之君要對此加以辨析”,這句話就是用來說明下文都是聖人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就不是可有可無的了。我認同沈先生的意見。和在六十三章中一樣,“難”在這裏也是“問難”、“責難”的“難”,“猶”是“記憶猶新”的“猶”,這句話是說,聖人總要思考這個問題,以求得最好的選擇。這樣,下文就是聖人借“天之道”的名義,講出他對以上問題的一般性回答。不過我也要說一句:認定這一句為錯簡而刪去之,其實也不影響什麼,按《老子》文例,下文照樣是聖人的回答,沈先生說“不是可有可無”,是言過其實了。
三、天之道:不戰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戰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天”當然就是上文“天之所惡”的“天”,後六句是陳述“天之道”的具體內容,也就是聖人借“天”來對以上問題作回答。因此,陳先生把“天之道”譯作“自然的規律”,是不恰當的,不如像任先生那樣,就譯為“天的‘道’”。
“天之道”後六句話明顯可分為兩層意思,前三句為一層,是回答究竟應該“則殺”還是“則栝”的問題,基本原則是要“不為”而又收到“為”的效果。因此,三句的結構是相同的,後一動詞(“勝”、“應、“來”)的主體都是前一動詞(“戰”、“言”、“召”)的對象。第三句“不召而自來”明顯是說“你沒召請他,他自動地來了”,仿此,前二句必是說:你尚未開戰,對方就甘心服從你;你還沒發號施令,別人就響應你。這裏的“戰”可以寬泛地理解為“作鬥爭”,“勝”是“相稱”義(《國語·晉語四》:“為禮而不終,恥也;中不勝貌,恥也。”其中“勝”就是“相稱”的意思)。你和別人作鬥爭,無非是要別人服從你,即和你保持一致,你的品德高尚,別人對你心存仰慕,自願與你認同,保持一致,這不就是“不戰而善勝”嗎?這個“善”明顯不是“戰”者的屬性,而是描述“勝”者的,所以不是“善於”義,和四十一章的“夫唯道善始且善成”的“善”一樣,也是“好好地”的意思。第二句中的“善”也是如此。陳、任二先生把這兩個“善”都譯作“善於”,把“勝”、“應”譯作“得勝”、“回應(答)”,明顯屬於誤譯,“不說話而善於回應(答)”這種說法,“辯證”得實在太離奇了,即使作出似乎合乎事理的解釋,也一定同這裏想要說的道理不挨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