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父 親(1)(3 / 3)

我和大哥被突如其來的一切驚呆了,傻傻地在一旁愣著。當院子裏安靜下來時,才發現8歲的大妹爬在母親身旁啼哭著,原來母親早已癱倒在屋簷下,小便失禁,昏迷不醒。在鄰居的幫助下,我們將母親抬回房間,喂了鄰居送來的搶救藥。雖然不一會兒母親就蘇醒了,但從這一天起,母親患了心髒病,平時也沒有什麼反應,但隻要生氣或者受到驚嚇,就會立刻失去知覺。倘若不及時服急救藥,是不會恢複正常的。

聽大哥說,父親很快被押解到太子山林業總場,邊勞動改造,邊交待罪行。大約一兩個月後,我按照母親和大哥的安排,乘車五六個小時,去總場看望父親。母親說,我歲數小,他們(造反派)不會把我當回事,而我又比較機靈,可以探得虛實。

走下長途汽車,又走了幾公裏山道,終於來到山清水秀的林場場部。我毫無欣賞景色的興趣,不是因為父親數次領我來過這裏,而是因為心裏惦念著父親,急切地想看到父親。

遠遠一隊人走來,中間一個個子高大的人低著頭,但我感覺到就是父親。“阿——達——”我大聲呼喊著,一口氣跑到父親身旁。“別哭!哭什麼?”父親停下腳步,嚴厲地說。管理人員不是紅衛兵,是個中年男子,大約動了惻隱之心,讓父親離開隊伍,送我到住處。父親安排好我,簡單問了幾句,好像怕有人會來督促,自己匆匆又追隊伍去了。我在那間黑乎乎的屋子裏等待著,一直等到天快黑時,父親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來了。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就讓我回家,臨行前反複交待,回去給母親說,他在這裏一切很好,千萬別擔心,也千萬別來看望。

在林場勞動改造的那半年多,父親受盡了苦。不僅白天10多個小時勞動,晚上加班寫交待。飯裏沒油水,而且不是生了,就是糊了——“牛鬼蛇神”的飯菜,人家怎麼能認真對待!這還不算,問題交待得不好,造反派還要動手。盡管父親直到去世沒有告訴過誰打過他,但母親說父親給她透露過,在當時,挨耳光挨拳頭並不奇怪。在那個年月,曾經是“國民黨員”、“三青團分隊副”的父親不挨打挨罵,那倒應該是怪事!

後來,父親和幾個縣處級的當權派又被轉到臨夏市西郊的奶牛場改造。由於父親辦事認真,待人公道,被安排去做飯。這同那些成天到田間地頭的“戰友”們相比,就輕鬆多了。我曾多次騎自行車去奶牛場看望,父親無論是精神麵貌,還是身體狀況,都有明顯的改善。1969年,我們全家作為“九種人”的家屬,被強製遣送到父親原籍農村,我好長時間沒有見到父親。

1972年,父親在當權派、走資派中第一批得到“平反”,被安排到和政縣農林局任副局長。父親和過去的老下級們相處得非常融洽,特別是每月都有那麼一兩次“平夥”,吃得很滿意。我曾按照父親要求,幾次從三家集宰好羊,用自行車捎到和政縣,讓父親和他的同事們吃“平夥”。父親的同事們對我很關愛,每次去那裏,總能得到一些學習用具或其它什麼小玩意。父親也不反對我接受,隻是吩咐要同弟妹們分享。

1974年秋,我報名參軍。第三年,大哥來信說,父親已經調回州林業局,擔任副局長兼林業科學研究所所長。在父親40年的官場生涯中,這是他第二次擔任正職。第一次是三家集小學校長。

後來我從西藏軍營探家,曾去位於臨夏市北塬的州林科所。盡管是科研性質的輕閑單位,父親卻異乎尋常地忙碌。辦公室牆上貼著全州林木病蟲害防止規劃圖,桌麵上放著幾份正在審閱和等待審閱的科研報告,不時有科研人員進來請示。對我這個四五年不見的兒子,他顧不上交談,隻是吩咐廚師今晚加菜。父親的生活條件顯然有了大的變化,林科所基本上都是漢族職員,所以食堂是漢餐。但為了照顧父親的飲食,局裏特意安排一位回族廚師專門開設小灶,給父親做清真飯菜。那廚師手藝的確不錯,即便是土豆粉條,屈指可數的幾片羊肉,燉得香氣盈人,吃了還想吃。

80年代初,父親不再擔任州林業局副局長兼林科所所長,回到林業局裏當了總工程師。但在單位裏,上上下下還是稱他“馬局”。沒有了行政職務,父親也沒閑多少。我從新疆軍營回家探親,到臨夏林業局大樓去看望父親。年近六旬的父親,辦公桌上依然是一疊又一疊資料和文件,他埋頭於紙堆,好像並沒有什麼不耐煩的表情。而唯一的變化,是父親周日不再迷戀下棋,喜歡靜靜地看一些宗教書籍。

盡管單位領導反複挽留,甚至州裏領導都出麵做工作,但父親還是在他滿60周歲後毅然辦理了退休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