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父 親(1)(1 / 3)

父親不僅能寫各種文體的文章,而且還有一手正楷和草書好書法。他既精通漢語,又粗通英語、俄語,既是林學農學專家,又懂得許多社會科學方麵的知識,他退休後同我談起中國曆史、世界地理、哲學和時事政治,滔滔不絕。

這些天,我們同胞兄妹都在籌備同一件大事——紀念父親歸真一周年。

說是紀念,其實也不過是隨俗請阿訇和親友吃一頓飯,而被請的人很自然地會給亡故的人作一個好祈禱。我並不讚同這種做法,覺得這種請客有博取人們讚揚兒女孝順的嫌疑,遠不如將款待眾人的費用悄悄施舍給那些家境十分貧寒的人,祈求安拉回賜亡父更實在。盡管如此,由於母親在我這兒居住,她老人家很看重這些禮儀,為了博取她的喜悅,我同妻子商量,也招待一次至親好友,不過地點選在清真寺,一則這樣可以請常去寺裏禮拜的老人參加,二則防止來客又借此送禮。

可沒有料到,這些被動的行為,卻使自己心底剛剛有些安穩的記憶又活躍起來。坐在計算機旁,近日的喧鬧似乎遠遠離去,隻有父親的身影,父親的話語,縈繞在腦海,盤旋在心頭。我不能不將他們用文字留存下來,因為隻有這樣,心靈方能安寧。

父親出生在甘肅省廣河縣三甲集大場村的一個殷實人家,經名穆海麥德·則克仁牙,學名馬中範。

我的祖父因為讀了幾年私塾,在當時的莊子裏是少有的讀書人。青年時曾經到馬氏軍隊當營副,其實是擔任書記官。由於受不了軍隊的嚴格管束,沒過兩年便辭職回家。他用積攢的軍餉買了幾畝地,又借錢開了一間雜貨鋪,一年有十幾個銀元的收入,生活水平便超越了所有的祖宗,加之一手好書法,常被人請去寫重要信件和契約什麼的,慢慢的竟然在當地“有名”起來。至今,老家方圓幾十裏,說起“大場上的壽三(祖父的字)”,六七十歲的老人們很少沒有不知道的。

雖然隨著兒女的增多和小買賣的不景氣,祖父一家的生活條件並沒有繼續改善,但祖父深知生活和知識的關係,節衣縮食,想方設法供4個兒子上學。父親排行老三,比較調皮,也比較聰明,所以深得祖父偏愛。我大伯、二伯隻是讀了小學,而父親在家鄉完小畢業後,又被送到蘭州西北中學學習。中學畢業以後,以高分考取了西北林學院。當時以父親的成績,完全可以進南方的名牌大學,但唯有這所林學院不要學費,還有可能發獎學金,所以父親就選擇了它。

早飯幹饃饃,晚飯饃饃幹,午飯去離學院不遠的一家小飯館湊合。學院沒有清真食堂,即便有,父親和來自家鄉的幾個同學也吃不起。祖父每月至多托人帶去兩塊銀元,這點錢,全部用來吃飯,也隻夠每天吃一碗熱飯。如果忍不住買了一本最想看的書,或者看了一場時興的話劇,就隻能一天三餐啃幹糧了。生活如此艱苦,學習勁頭卻始終不減。父親的學習成績,在同年紀同學中,從沒落在三名之後。國民黨為了在同共產黨的競爭中取得優勢,當時加緊在高等院校學生中發展力量,勤奮而聰穎的父親,自然成為發展的主要對象之一。入校第二年,父親成為三青團分隊副,畢業前夕,又被吸收為國民黨員。在許多同學的眼中,父親可謂好運連連。然而正是這種廉價的好運,給父親日後的生活埋下了難以擺脫的厄運種子。

1947年春,父親以優異成績從西北林學院畢業。當時的國民黨政權已步入頹勢,經費拮據,已有的政府機構麵臨大幅裁減,省政府農林部門根本不可能錄用新的工作人員。父親無法實現祖父的夙願,便回老家務農。隻呆了幾個月,經過祖父熟人的推薦,父親在臨夏縣當了一個小職員。差事雖不起眼,但每月有8塊銀元的餉銀,祖父祖母高興,父親在兄弟姐妹中也好不風光。不料一年多後戰事日緊,官餉連月拖欠,父親呆在縣衙門反過來要老家帶錢去養活自己,隻好卷鋪蓋回家。不過,畢竟是家鄉少有的大學生,當解放軍接管當地政權後,父親又被請去擔任了三家集小學新中國第一任校長。

自古至今,臨夏沒有什麼工業,幾百萬人口主要依賴土地生活。共和國新政權急需發展農林業的人才,父親是難得的林業大學生,當然要用在最適合的位置。1952年夏,一紙調令,父親由三家集來到臨夏州種子站,成為臨夏第一代農林專業技術人員。到“文革”被打成“當權派”之前,父親先後擔任了州種子站副站長、州農業局副局長、林業局副局長、太子山林業總場副場長等職務。盡管由於是黨外人士,從未擔任過正職,但在每個單位,始終是專業權威,工作有辦法,說話有份量,頗受同事尊敬。

父親的這段歲月,可謂春風得意。少數民族的非黨員幹部,原本是官場上的邊緣人,可陰差陽錯,竟然成為臨夏地區第一代高級工程師,30歲就進入了縣處級幹部的行列。而且,還以全國少數民族第一屆代表團成員的身份,到北京受到了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周恩來等領導人的接見。臨夏州在省城搞臨夏農林產品大型展覽,在各縣搞大麵積養魚試驗,編製全州林業建設長遠規劃,都是父親擔任業務總負責人。父親還經常陪同州委書記州長甚或省上領導赴大江南北開會,下各縣鄉檢查指導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