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阿吉·薩伍提(1)(3 / 3)

阿吉·薩伍提老人當然說不出這麼多理由,講不了這麼生動,但從他記事到今天,艾西曼的風沙大,艾西曼的水不好喝,艾西曼人的日子難過,這是明擺著的事實。

阿吉·薩伍提曾聽父親講,他的爺爺叫賽東拉,叔爺叫賽義德,都是本本分分的莊稼人。但他沒有見過爺爺奶奶,腦子裏沒一點有關他們的印象。

他的兩個姑姑在“文化大革命”前就去世了。父親薩伍提·賽東拉是爺爺唯一的兒子,在艾西曼老實得出了名,一生埋頭種莊稼,從不到人多的地方去,更不會跟人爭吵。到清真寺禮拜,低著頭進大殿,低著頭離開寺院。有時站在寺院,看到自己身旁聚了三四個人,就趕緊躲開,生怕在人多處惹上是非。

他們家有祖上傳下來的十七八畝地,一輛牛車,從爺爺那輩子起,全家老少七八個人就靠在這些土地上種莊稼維生。當時,他們種棉花,也種麥子、包穀和糜子。每年開春,一家人趕著牛去播種。夏天,全家人到地裏鋤草、灌水、追肥。秋天,他們趕著牛車,把棉花拉到巴紮去賣,換回家裏用的東西。收割的糧食,曬幹簸淨,拉到石磨坊磨成麵,這是全家一年的口糧。除了古爾邦節和婚嫁喜事,家裏平時不炒什麼菜,也幾乎不吃肉。雖然日子過得緊緊巴巴,可也安安然然。

阿吉·薩伍提的阿娜生了4個孩子,他排行老二。沒等兒女們長大,阿娜就離開了人世,是慈祥勤奮的薩伍提·賽東拉既當達達207又當阿娜把阿吉·薩伍提他們兄妹拉扯成人。

他哥哥歸真10多年了。從吃什麼吐什麼,到永遠合上雙眼,前後隻有三四個月時間,醫生說是得了食道癌。哥哥從生到死沒有離開過嶽普湖,彎著腰在莊稼地裏苦了五六十年,沒有吃過幾頓好飯,沒有穿過一身好衣裳。

他弟弟今年剛過60歲,在艾西曼種著8畝地,生活水平比他要差一截子。知感安拉的恩典,弟弟身體還沒有病,兒女們也懂事,日子過得還湊合。

妹妹嫁在艾西曼,妹夫也是受苦人,苦了一輩子。妹妹不知什麼時候得了肺病,冬夏咳嗽不停,吃藥不見好,又沒有錢到喀什和烏魯木齊的大醫院治,兩年前去世了,隻活了52歲。

嶽普湖的土改是1952年冬天展開的,當時已經17歲的阿吉·薩伍提,卻對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情況一點也不了解。這是因為他們家有點地,既當不了巴依富農,也成不了貧雇農,土改工作隊的正反重點裏都沒有他們家。更何況達達一向膽小怕事,這種到處張揚得罪人的事情,堅決不讓兒子們參與。他和哥哥一塊兒,被達達關在家裏,一步都不讓出門。第二年秋後,巴依的地分給貧雇農了,工作隊撤走了,達達才對他們看守得不那麼嚴了。

不過,“三年自然災害”那陣吃大鍋飯餓肚子的事情,阿吉·薩伍提老人倒是忘不了。當時家裏的糧食、做飯的鍋都被大隊收走了,家家戶戶每天到大隊食堂吃飯。說是吃食堂,實際上就是去領玉米麵饢。大人三個大饢,小孩三個小饢。別說小饢,就是大饢也隻有碗口大,薄得像紙一樣,一頓把三個都吃了,也填不報肚子,可那是一天的定量,隻能省著吃,不然另兩頓隻能喝清茶。年輕人餓得實在受不了,就往喀什跑。可是公社不讓去,隻要聽說誰走了,書記就派民兵去追。逃荒的人肚子裏沒有東西,走一會兒要歇一歇,可那些民兵夥食定量高,跑起來風一樣快,因此村子裏沒有一個人跑得出去。阿吉·薩伍提記得很清,當時有個40多歲的人往喀什跑,被民兵抓了回來,沒過幾天就餓死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