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麼說,也這麼做了。像人體的免疫係統一樣,無微不至地關心並監控著進入他身體的每一塊食物,以及穿在他身上的每一件衣服,對他耐心而瑣碎地關注著。
然而,這些曾經像空氣和水一樣平凡的生活細節,是他從來沒有在意過的。他甚至還產生過見慣不驚之後的倦怠感。包括對妻子的美麗外貌、如水柔情和清淡雅致的飲食和無微不至的關注與提示,都讓他有一種莫名的疏懶。像浸泡在山泉中的人不知道珍惜水的寶貴那樣甚至有了些審美疲勞。他像一個急於趕路的旅人,並不在意腳下美麗的花朵和身邊美麗的風景。要趕往的目的地究竟是一片荒原還是沙漠,他並不知道。而當他明白過來,再追悔時,已經來不及了。
坐在8樓的窗沿上就如同坐在沙漠的最中央,往日那些美好而平凡的生活,像遙遠的水一樣令他焦灼而痛苦。最讓他難受的是8樓比沙漠正中央還殘酷的是讓他看得見周圍世界裏那些幸福著的人們。在幾十米之外,那些窗明幾淨的窗裏,美女們在電腦前麵含微笑地聊天,經理們坐在大辦公桌前發號施令,而小情侶位在餐廳裏你喂我我喂你吃得一臉幸福表情。
這時,他的口中一股很怪的味道冒了出來。這味道說苦不是苦,說酸不是酸,說辣不是辣,說甜不是甜,說腥膻又不是腥膻,是一股從來沒有體會過的令人難受的味。
他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他衝下樓到水龍頭邊漱口,到賣串串香的夜店裏連吃10串最麻最辣最燙的牛肉片,又到水果店買了最甜的蘋果最酸的檸檬最臭的榴蓮,然後費了半管牙膏刷了6次牙每次至少5分鍾直至牙齦脫皮潰爛……
但那味,依然在口中。
這是一種足以讓人發瘋的怪味,他實在想不出,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能壓製住它,使它馴服,不再讓自己難受痛苦。
他買了一大瓶白酒,仰脖灌下去,他指望著酒力發作熱血上頭幾分鍾後便昏昏然進入什麼都想不起的狀態。這是他最後的法寶,最近半個月以來,他用的次數非常多,以至於不喝掉半瓶白酒就入不了睡。
但不知是使用的次數太頻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今天喝酒的量已遠遠大於往日足以讓他昏迷的量了,但頭腦依然清醒,那股可怕的味道依然令人痛恨地盤踞在他口中。
世界在他眼前胡亂的昏轉著,8樓外的窗景,像旋轉木馬上的燈那樣瘋狂旋轉著。這時,他腦海中依稀有一樣東西由遠及近由暗到明地顯現出來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那是一盤酸黃瓜,是妻子用檸檬和海鹽外加甜椒和別的一些調料炮製的。去了皮的黃瓜像剛出石殼的翠玉,伴著紅色的甜椒,裝在特意選配的青色保鮮盒裏,儲存在冰箱裏,每頓飯壓軸登場,是妻不肯傳人的私家密菜,那質地清脆,不鹹不膩,酸中略帶點回甜的黃瓜,一度時期幾乎就成了妻的代名詞,他狂熱喜歡過,也感覺平淡甚至熟視無睹過。但現在,卻那樣痛徹心骨地閃現在眼前,在他手指前一寸的地方若即若離,但又始終觸摸不到。像一隻調皮蝴蝶在逗弄焦急而煩躁的貓。
他被逗得更加煩亂抓狂但又無能為力了。踉蹌著起身上街,一夜間尋了二十幾家賣鬼飲食的酒店飯館,進門隻要泡黃瓜,吃得滿口冒酸水,但都不是那味。
直到天色微明,他實在撐不住了,跑向街邊的公用電話,撥響了至少一千次想撥而沒敢撥的電話號碼,電話那頭傳來妻焦急的聲音,問在哪?
他號啕著說:我……我在這個世界的邊上,我想你,想翡翠黃瓜。
妻焦急地說:我天天都在做翡翠黃瓜,你回來吧!
但聽筒裏,回答她的除了哭泣還是哭泣。
幾天後,幾個外地警察來到“春天花園”,有一個漂亮女人與他們同行,她手裏拎著個青色保鮮盒,分外搶眼。
他們沒費太多周折就到了8樓,找到兔八哥。兔八哥吃完女人盒中的黃瓜,平靜地跟他們走了。
胡神仙看到,兔八哥的眼中第一次沒有了焦灼和慌張的色彩。胡據此推斷出,公安局又發明出了最新的可以讓犯人不跑的藥,樣子有點像黃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