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故事 翡翠黃瓜(2 / 3)

這次連神仙也會覺得驚奇的山洪,擊碎的不隻是他的發財夢想,還擊碎了他的家庭、工作和親戚朋友眼中還算不錯的形象。在山洪暴發的第二天,也即是行長向他追問貸款的當天,他逃了出來,當地公安局很快向各地發出了協查通報。他像逃出貓爪的老鼠一樣一路狂奔著,在鄰省住賓館時,因為服務員多看了他一眼而奪路狂奔,丟掉了錢包和身份證;而幾天前住旅館時,因為使用假身份證被老板娘敲詐不成,險些被報了警。遇到胡神仙時,他正茫然不知該怎麼辦。而他的茫然,被胡神仙讀懂了,主動來和他搭訕。胡嘴裏那些時也運也命也的話,讓他聽起來很舒服很受用,最重要的是胡神仙給他推薦的新住所,有一個非同尋常的好處——不用身份證。再沒有比這更能吸引他的了,他於是決定在這裏暫時住下來,當一段時間的兔八哥,看看事態的發展再說。

和“春天花園”裏的大多數住客不同,兔八哥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知識與文化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感覺得出來,而且非常直觀。這就如同一條名貴的貴婦犬,即使渾身肮髒四處流浪,也與垃圾桶裏上竄下跳著跟蒼蠅搶食物的狗狗們不同,無論是氣質還是外形和生活習性。

住進來的第二天,兔八哥就從二當家給他指的房間裏搬了出來,自己選了平時很少人去的8樓。“春天花園”的其它住戶們,平時為生計奔忙累得恨不得在街邊就能睡著,哪還有多餘的力氣和心情再去爬高樓。大夥都本能地選擇住在一樓,雖然擠點,但不用費力氣爬樓,用水也方便。

兔八哥選擇住8樓,與認可兔八哥這個名字一樣,都暗暗反映他的心理,他認為自己之所以落到今日這個地步,完全是由於自己時運不濟,而他終有一天會發達的,要得發,不離8。住在8樓上,聽著別人天天叫他八哥,他覺得心裏要踏實些。

胡神仙成為他當然的好朋友,除了引薦的因素外,更大的原因,還是與他的職業有關。雖然胡神仙至今也沒為自己算出一個不愁明天早餐在哪裏的好命,但兔八哥卻覺得,有一個知命理的人在旁邊對自己指點指點,總是要安穩些。當初開礦時,有人叫他請風水先生來看看,他拒絕了,至今都還在後悔,總覺得當初如果請人看看,興許也就沒有這麼慘了。

住下之後,他也該考慮明天早餐之類問題了。他想出去找事做,雖然拿不出文憑和身份證,但憑他所掌握的金融知識和從業經驗,胡亂找個混口飯吃的職業先安頓下來還是沒問題的。但關鍵是他這張上了協查通報的臉和他一見到警車就打哆嗦的腿,使這個原本並不太成問題的問題成了問題。而像其他住客那樣,乘著夜色出去賣賣燒烤或甘蔗,又是他不願意幹的。他覺得那樣做跟讓他從8樓上跳下來沒有多大區別。如果讓他選,他寧願選擇後者,因為這樣來得更快些。

在感覺風聲最緊的那段日子,兔八哥躲在8樓上,望著周圍辦公大樓裏來來往往奔忙著的人們,以及那些安著空調窗明幾淨的辦公室,感覺非常複雜。有時,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那件事沒有穿幫,或者說自己壓根沒有幹過那件事的話,那自己此刻也應該是穿著幹淨的襯衣,坐在電腦前,喝著咖啡和天南海北的美眉們東拉西扯,等著來求自己辦事的人綻放著相同笑容的臉,以及隨後內容大致相同的款待。這些以往過得已有些膩味的生活場景,如今是那麼親切而令他渴望地閃現在遠處的夜空中啊。

他想得更多的,是他的妻子。那個朋友和親戚都誇獎說他命真好攤上美麗女子,標準得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總是暗含著笑意。她的身上,永遠有一股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香味,說不出來自哪種花或哪種品牌的香水。他問過很多次,想買來送她。但妻卻總是笑而不答。

妻最擅長做菜,她做的菜與世界上任何一個廚師所做的都不同。她總是按自己的心情和喜好,將各種原本並不能入菜的花瓣、水果或別的有香味的東西當成佐料。她會用一種極小的金桔當醋,會用一種叫不出名的紅色漿果當醬油,她會在燒牛肉的時候加一節甘蔗,會用檸檬汁泡出清爽可口的山黃瓜。

她說:你上班交際應酬太多,肚子裏各種油膩和毒素吸入太多,我是上帝派來守護你健康的,我要把所有不好的東西清出你的腸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