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讀書劄記內容靈活,形式多樣(1)(2 / 3)

因此,我們可以說,善於從階級意識中去描寫人物的立身行事,是《水滸》人物描寫的最大一個特點。

其次,《水滸》人物描寫的又一特點便是關於人物的一切都由人物本身的行動去說明,作者絕不下一按語。仍以林衝等三人為例,這三個人物出場的當兒,都是在別人事件的中間驟然出現的;魯達的出場在史進尋找王教頭的事件中,林衝的出場在魯達演習武藝的時候,而楊誌的出場則在林衝覓取投名狀的當兒。這三個人物出場之時,除了簡短的容貌描寫之外,別無一言介紹他們的身世,自然更無一言敘述他們的品性了;所有他們的身世和品性都是在他們的後來的行動中逐漸點明,直到他們的主要故事完了的時候,我們這才全部認清了他們的身世和性格。這就好比一人遠遠而來,最初我們隻看到他穿的是長衣或短褂,然後又看清了他是肥是瘦,然後又看清了他是方臉或圓臉,最後,這才看清了他的眉目乃至音容笑貌:這時候,我們算把他全部看清了。《水滸》寫人物,用的就是這樣的由遠漸近的方法,故能引人入勝,非常生動。

《水滸》的人物描寫就說到這裏為止罷。下麵再略談《水滸》的結構。

從全書看來,《水滸》的結構不是有機的結構。我們可以把若幹主要人物的故事分別編為各自獨立的短篇和中篇而無割裂之感。但是,從一個人物的故事看來,《水滸》的結構是嚴密的,甚至也是有機的。在這一點上,足可證明《水滸》當其尚為口頭文學的時候是同一母題而各自獨立的許多故事。

這些各自獨立、自成整體的故事,在結構上有一些共同的特點。大概而言,第一,故事的發展,前後勾連,一步緊一步,但又疏密相間,搖曳多姿。第二,善於運用變化錯綜的手法,避免平鋪直敘。試以林衝的故事為例。林衝的故事,從嶽廟燒香到水泊落草,一共有五回書,故事一開始就提出那個決定了林衝命運的問題,從此步步向頂點發展,但這根發展的線不是垂直的一味緊下去的,而是曲折的,一鬆一緊的;判決充軍滄州,是整個故事中間的一個大段落,可不是頂點,頂點是上梁山,林衝故事也就於此結束。在這五回書中,行文方麵,竭盡騰挪跌宕之能事,使讀者忽而憤怒,忽而破涕為笑,剛剛代林衝高興過,又馬上為他擔憂。甚至故事中的小插曲(如林衝路遇柴進及與洪教頭比武)也不是平鋪直敘的。這一段文字,先寫林衝到柴進莊上,柴進不在,林衝失望而去,卻於路上又碰到了柴進(柴進出場這一段文字寫得有聲有色),後來與洪教頭比武。林衝比武這小段的插寫,首尾不過千餘字,可是,寫得多麼錯綜而富於變化。說要比武了,卻又不比,先吃酒,當真開始比武了,卻又半真(洪教頭方麵)半假(林衝方麵),於是柴進使銀子叫解差開枷,又用大錠銀作注,最後是真比,隻百餘字就結束了;但這百餘字真是簡潔遒勁,十分形象地寫出了林衝武藝的高強。這一小段千餘字,還把柴進和洪教頭兩人的麵目也刻畫出來了,筆墨之經濟,達到了極點。再看楊誌的故事。楊誌的故事一共隻有三回書,一萬五六千字,首尾三大段落:賣刀,得官,失陷生辰綱。在結構上,楊誌的故事和林衝的故事是不同的。林衝故事先提出全篇主眼,然後一步緊一步向頂點發展,楊誌故事卻是把失意、得誌、幻滅這三部曲概括了楊誌的求官之夢,從結構上看,高潮在中段。在權貴高俅那裏,楊誌觸了黴頭,但在另一權貴梁中書那裏,楊誌卻一開始就受到提拔,似乎可以一帆風順了,但在權貴門下做奴才也並不容易。奴才中間有派別,經常互相傾軋。梁中書用人不專,注定了楊誌的幻滅。同時也就注定了黃泥岡上楊誌一定要失敗。故事發展的邏輯是這樣的,但小說結構發展的邏輯卻經過一連串的一正一反的螺旋到達頂點。楊誌一行人還沒出發,吳用他們已經布好了圈套,這在書中是明寫的;與之對照的,便是楊誌的精明的對策。讀者此時急著要知道的,是吳用等對於此十萬貫金珠究竟是“軟取”呢或是“硬取”?如果“軟取”,又怎樣瞞過楊誌那精明的眼光?這謎底,直到故事終了時才揭曉,結構上的縱橫開闔,便是這樣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