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元白本就染了風寒,剛剛又一路吃風,這會兒正腦袋嗡嗡,聽到他聲音眉心立時蹙了起來。
他撫撫額,嗓音喑啞:“殿下說什麼了嗎?”
太監瞄了瞄毫無動靜的殿門,道:“不曾說什麼,張大人走後殿下就入了寢宮再也沒出來。”
冉元白點點頭,解下身上藏青的披風遞給了那近侍太監。
對方小心攏在臂彎間,又說了句:“殿下盼您回來盼了許久,也是急了才說的氣話,大人多說說軟話,殿下必定就不氣了。”
冉元白聞言心裏一歎,暗道:“我在他麵前何曾硬氣過,他又哪裏是我三言兩語就能哄好。”
他獨自進了內殿,於一片靜謐中緩步朝裏走去。寬敞的寢殿內四角燃著燭塔,燈火昏黃,光影搖曳。
盛琸側靠在一張臥榻上,肘下支著軟枕,手上執一卷書冊,知道冉元白進來了,動作也沒改變分毫。
“殿下千歲,福壽安康。”冉元白單膝跪下,視線低垂。
殿裏隻有書頁翻動的聲音,殿內的溫度讓冉元白覺得憋悶,喉嚨一癢便咳嗽起來。
他不敢咳得太大聲,便用手捂住了嘴,咳得身體都在顫抖。
盛琸放下書冊,再不能無視他。
“來人。”他撐坐起來,將書本往小幾上一扔,開口叫人。
殿外值守的太監聞聲而入,路過跪在地上的冉元白時,視線不敢有一點偏移。
“去煮些潤肺的梨湯。”盛琸沉著臉道。
太監躬身應下,倒退著出去了。
冉元白依舊跪在那裏,盛琸不叫他起,他便絕不會起。
早在太監進來的時候他就不咳了,但由於先前咳得太凶,呼吸帶上些喘。盛琸走到他麵前,他抬起頭看向對方,眼眸少見的泛著潮濕。
“你身為隴右節度使,為何回京不第一時間來宮中見我?”
冉元白眼尾含著一點緋紅,朝盛琸裂開一抹笑,答非所問道:“我身上有病氣,別叫過給了殿下。”說著就要膝行著往後退。
盛琸眉心蹙得更緊,繡著精細花紋的袍服垂到地上,跟著冉元白一退一進。
冉元白退了兩步看出他的意圖,頓在那兒不動了。
“殿下……”他聲音裏透出無奈。
“冉元白。”太子冷冷打斷他,“你是不是忘了我曾經說過的話?”
冉元白一愣,有些混沌的大腦一時想不起他指的是什麼。
盛琸緩緩蹲下,直視他道:“我說過,我不要愛侶,隻要忠心的臣子和聽話的狗。你還記得你當初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冉元白想起來了。
那時楊家獲罪,前太子妃楊氏被一杯毒酒刺死,太子枯坐殿中一日夜,他擔心太子憂思過度,深夜悄悄潛入東宮見他。
盛琸見到他並不意外,就那樣不言不語,帶著些倦怠地看著他,像是一具仍然枝繁葉綠,卻即將枯萎的樹木。他的根係深紮在這座冰冷的皇宮中,無處可逃,隻能任由自己一點點被土壤中的毒侵蝕,從內腐爛。
冉元白大著膽子跪到他麵前,握住了對方的手。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靠近盛琸,緊張得手心甚至開始不自覺地出汗。
盛琸仍然無聲地看著他,整個人都很麻木。一雙眼微微垂下,分明瞧不出一絲的情緒波瀾,冉元白卻覺得對方在認真地審視他。若他接下來說的話有一絲一毫差錯,對方便會毫不留情地殺了他。
“殿下,還有我。我會永遠陪著您,永遠留在您身邊。”他像是捧起什麼稀世珍寶一樣,小心而恭敬地捧起盛琸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鄭重的一吻。
太子沒有因他的無禮而惱怒,他靜靜看他半晌,忽地掐住他的下巴,微微抬起:“我不需要愛侶,我隻要最忠心的臣子,最聽話的狗,一個永遠不會背叛我的人。”
坐到這個位置,情愛便如指尖塵埃,根本無足輕重。一個君王若沉迷於社稷之外的東西,追求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那真就太可笑了。
“是,我知道。”冉元白眼裏沒有失落,全是愛意,“我……”
時光流走,歲月更替,一樣的大殿,一樣的兩個人,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
“我願做殿下最忠心的臣子,最聽話的狗,為您劍鋒,披荊斬棘。”冉元白回憶著那個夜晚,將當初對盛琸發下的誓言又說了一遍。
這話是比任何甜言蜜語都能安撫太子的良藥,他所求的不過如此。
盛琸眉心稍展,手指掐住冉元白的下巴稍稍抬高:“你隻需照我說得做,我不需要一個總是忤逆我的臣子。我想見你就見你,想碰你就碰你,你不準退後,更不準拒絕我。”
冉元白被迫抬起頭,眼裏沒有憤怒和委屈,隻有滿滿的對於盛琸的迷戀。
“是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忤逆你。歲淑,你原諒我吧。”
他對盛琸便如信眾對待神明,敬愛依戀,癡迷向往。所有與盛琸為敵的他都憎惡,所有盛琸的命令他都遵照,就算盛琸讓他即刻去死,他也會毫不猶豫執行。
盛琸無需愛侶,他也不需要。“愛侶”太淺顯,豈是他們的關係能夠概括?
盛琸聞言鬆開手指,眼中升起一些溫度。他去牽冉元白的手,將他從冰冷的地上拉了起來。
“你還病著,快起來吧。”轉眼間,他又變回了那個溫潤親善的太子。
盛琸牽著人坐到羅漢榻上,一左一右,中間有小幾相隔。
“上回你走得匆忙,我都沒來得及好好看你。”太子的手越過小幾,撫上冉元白沒什麼血色的麵頰,“隴右已定,你過了驚蟄再回去吧。”
此時正月都沒到,離驚蟄少說還有一個月,隴右方定,冉元白原先準備過了十五就走的,現如今倒不好提起了。太子才消氣,他此時提了,對方怕是又要覺得他忤逆。
“父皇怕是不好了。”許是看出冉元白的猶豫,盛琸輕哼了聲,收回手道,“太醫今日回稟我,說針藥其下,過完這個年該不是大問題。”可這年後會如何,太醫沒說,大家心裏也都明白。
裕安帝被叛軍脅迫,驚嚇過度,謀逆平定後便大病不起,成了半癱之人,能一口氣吊到現在,太醫們也都盡了力。
天子駕崩,冉元白怕是前腳剛到隴右後腳又要回來,還不如留在長安,等他換上龍袍,登上帝位再走不遲。
冉元白聽懂了他言外之意,沉吟片刻道:“那我先遣張素回去。”
兩人說著話,方才領命去燉梨湯的太監便又回來了。手裏端著一張托盤,托盤上是青花瓷的一隻燉盅。
“殿下,梨湯好了。”
盛琸虛指了下身旁人道:“給冉大人呈上。”
太監恭恭敬敬將托盤擺到了冉元白麵前,還替他掀開了有些燙人的蓋子。
熱氣隨著清淡的梨香緩慢飄散開來,冉元白盯著眼前這盅小小梨湯,一向給人陰寒印象的眼眸瞬間柔軟起來。
太監退了出去,盛琸見冉元白愣愣盯著眼前的瓷盅,催促道:“做什麼發呆?”
他笑著去拿勺子,勺了一勺琥珀色的梨湯送到唇邊吹了吹,又遞向冉元白。
“阿元要好好養身子,別總讓我擔心。”
冉元白沉醉在他的笑裏,不自覺也笑起來。他湊上去含住勺子前端,將清甜的梨湯吮進嘴裏。
太子對他的溫順十分受用,正要收回手,被對方雙手合攏了一把攥在掌心。
“歲淑讓我做的,我都會去做。今後我一定不再生病,不再讓你擔心。”
別人說這話,可能隻是為了討好他。可盛琸知道冉元白不是,他將他的話奉若神言。有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這麼大魅力,叫這個人如此全心愛戴。
喝完了梨湯,盛琸又留人坐了一會兒,冉元白直到醜時三刻才離得宮。
6
冉元白說起來也是官宦出生,他的父親正是前太原縣丞冉光。不過他並非冉光嫡子,隻是一個妾生子。
冉光這個人別的沒什麼,政績也是平平無奇,就是有個善妒霸道的妻子,一直為人詬病。
他的妻子蔣氏仗著是正房嫡妻,苛待小妾和妾生的孩子,動輒打罵,讓他們在冉府過著奴仆都不如的生活,在整個太原縣的官眷圈裏都不是什麼秘密。
蔣氏並不在意別人背後的議論,冉元白和他那個賤人娘在她看來連豬狗都不如,讓他們好好活在冉府,已是她對他們的最大恩典。
這一年冬天,小妾受不了主母虐待,加上身子也不太好了,不願連累兒子,在房裏一根腰帶上吊死了。
蔣氏連口棺都沒給她,直接草席裹了扔到了亂葬崗。
冉元白年方八歲,長得像娘,瘦弱蒼白,乍一眼看著跟個小丫頭似的。
他娘死了,他卻沒有掉一滴眼淚。無論是推門看到他娘晃蕩的雙腳,還是府裏下人略帶厭惡,罵罵咧咧地將他娘的屍體從後門抬出冉府。
從此以後,他將再也沒有娘親,隻能孤苦伶仃一人在這府中掙紮求生。
可他就像是全無感情,別說眼淚,連一絲悲傷的情緒,彷徨的神情也無法從他臉上顯露。
蔣氏從心腹處得知此事,冷笑一聲:“可能是傻了吧。那賤人死就死了,這個到底是老爺血脈,他死了我不好跟老爺交代,送兩個人去盯著他,讓他平日裏多活動活動手腳,別像他娘一樣風吹就倒了。”
至此,冉元白院中多出兩名粗使仆婦,不鋪床不疊被,整日裏坐著嗑瓜子閑聊,指使冉元白擦地洗衣,做盡下人才做的事。
也是這一年,太子隱藏身份跟著時任禦史中丞的楊晉巡視太原,歇在了縣丞府。
其實原本該是歇在縣令府的,隻是那縣令家人口眾多,光子女就有十七八個,將府邸擠得滿滿當當,竟騰不出空屋來。冉光找準了機會,自薦府邸,說自家人丁單薄,客舍有的是,這才將禦史中丞一行攬進了自己家門。
蔣氏負責分配客人居住的院落,禦史中丞明麵上官階最大,她自然是將最寬敞最亮堂的院落分給了對方。而盛琸無名無姓,楊晉隻說是自家的子侄,不用過分關照,蔣氏便將人分到了偏一些次一些的院落。
這院落好巧不巧,正與冉元白的院子相鄰,兩者隻隔了堵牆。
晚間月朗風稀,天氣還算暖和,盛琸突然想吃烤肉,便叫隨侍太監在院裏升起爐火。
他披著黑色的狐裘坐在亭中,四角燃著燈籠,手裏拿一本閑書翻看。太監每烤好一片肉便給他夾到碟中,他想起來了便吃一片,渴了就喝小盞裏的酒。
他翻過一頁書,忽地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
他對他人目光分外敏感,是以絕不會錯認。他倏地抬起頭,看向那道視線投來之處,猝不及防與一雙狼一樣的眸子對上了。
盛琸眨了眨眼,這才看清那不是隻狼,隻是個孩子。
對方約莫隻有十歲不到,瘦瘦髒髒的,從狗洞裏探出上半身,牢牢盯著他……不,盛琸看向自己身旁的小碟,好笑地拿在手中,朝對方伸過去。
“你要吃嗎?”盛琸年前剛被封為太子,十六歲的年紀,笑起來格外親善無害,是裕安帝最喜歡的模樣。
冉元白麵無表情地盯著他,一陣窸窸窣窣,從草叢裏爬出來,嚇了兩個太監一跳。
“哎呀,這哪裏來的小乞丐啊!”
“殿……公子,這小乞丐身上不知道有什麼毛病呢,你可不能碰他。”
盛琸皺皺眉,輕斥道:“小聲點,別嚇到他。”
眼見冉元白越走越近,太監們滿臉焦灼,倒是不敢再多嘴了。
走得近了,燭火照映下,盛琸看到對方穿得十分單薄,手上滿是瘡裂的口子,鞋也隻是尋常布鞋,一點不保暖。
盛琸輕聲嘶了聲,有些替他冷。
“你冷不冷?”
冉元白看他兩眼,沒說話,一爪子將碟子上的四五片肉抓在手心,飛速塞進了嘴裏。
盛琸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出驚了一跳,手一抖差點拿不住碟子。
“主子你沒事吧?”太監連忙去看他的手。
這要是太子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受了傷,就是指甲蓋大的傷口,他們也難辭其咎。
“沒事。”盛琸搖搖頭,“再多烤一些。”
太監欲言又止,盛琸抬頭輕輕遞去一眼,並不如何嚴厲,對方卻像是叫巨雷劈中,連忙收斂了神色,不敢再多言。
身旁的人安靜了,盛琸複又去看對麵的小孩兒。
“我再給你烤一些,你等在這不要走。”說著,他又將懷裏的手爐遞給對方,“這個暖和,也給你吧。”
冉元白垂眼看著遞到自己麵前的手爐,他太冷了,冷到隻是靠近這座亭子,隻是一隻小小的手爐,都叫他不由自主的想往熱源上湊。
盛琸隻覺手上一空,那手爐便和烤肉一般,迅捷地叫對方奪了過去,活像是怕他突然反悔一樣。
盛琸撚了撚手指,收回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可是這府中人?”
冉元白垂眸不語,抱著手爐,一動不動地像塊木頭。
既然聽得懂人話,可又不回話,看來是懶得理他了。盛琸摸摸鼻子,又囑咐其中一個近侍太監進屋裏去拿一盒羊脂來。
太監快步進了屋,沒多會兒手裏揣著個精致的木盒出來了。
盒子半個巴掌大,打開了是一盒瑩白無瑕,散發著清香的膏體。盛琸朝冉元白招招手,讓他再近些。
“你手上全是裂口,塗些這個以後就不容易裂了。”
冉元白也知道他對自己全是好意,並不會同冉府裏的其他人那樣欺辱他,默然向他走了幾步,聽話地伸出了手。
盛琸恍惚間覺得自己像是在馴一頭警惕的狼犬,要想讓對方信任他,需得一點點降低對方的心防,以各種事物誘惑。
“真乖。”說罷,他用帕子小心將對方手心的油膩擦除。
兩個太監大氣不敢喘,彼此對視一眼,都有些震驚。
太子雖然素有善名,但到底金尊玉貴,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親近一個平民。
還為對方上藥……
盛琸不知兩位近侍心中的翻天覆地,隻是專注地用一根指頭沾了脂膏,小心塗抹在冉元白傷口上。
等塗好了,那頭烤肉也烤好了。
盛琸將碟子擺到石桌上,冉元白又想探爪去夠,被盛琸一把攔住了。
“你剛塗過東西,別用手抓。”他將一雙筷子塞進對方手裏,“會用嗎?”
冉元白自然會用,隻是這東西到底沒有手抓來的方便,他用得很不耐煩。
他將腦袋壓得低低的,下巴幾乎要碰到桌子,隻為了更快更方便地將食物掃進嘴裏。
吃完了滿滿一碟肉,他用袖子抹了抹嘴,抄起一旁的手爐,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往來時的狗洞鑽。
盛琸注視著他直到對方在自己麵前完全消失蹤影。
“你去打聽打聽,邊上這院子裏住著誰。”盛琸蓋上那盒羊脂,對身旁太監道。
“是,奴才這就去。”對方領命離去。
剩下那太監觀察著他神色,抵不住心中好奇,終究問出聲:“那孩子來路不明,殿下要想救濟,讓我等來就是,何必您親自動手。是不是他有哪裏古怪,叫殿下察覺了?”
盛琸聞言輕笑:“他一個瘦不拉幾的小孩子,能有什麼古怪?我一隻手就能扭斷他的脖子。”他重新拿起桌上的書本,翻到方才看到的那頁,“楊晉護我太過,這一路上實在無趣,我總要給自己找些事做。”
太監聽他春風細雨般的一席話,又想到方才他不似作偽的溫柔舉止,心頭一顫,竟覺得有些背脊發寒。
7
盛琸身邊的兩個太監,一個叫常祿,一個叫福來。常祿被盛琸派去打聽隔壁院子的事,第二天就有了消息。蔣氏凶悍的名聲在整個縣裏都廣為人知,府裏人便也不避諱,喂馬的兩三杯酒下肚就什麼都同常祿說了。
“隔壁住著冉光的兒子?”
常祿低聲道:“是小妾生的庶子,並不受寵。”
盛琸回憶著昨晚那孩子的樣貌,沒找到什麼像冉光的地方。冉光臉長身瘦,滿目精明,他的幾個嫡子盛琸宴席上都見過,長得也大抵如此,容貌倒還不如庶子來得出色。
“當家主母欺淩庶子,我在長安時倒也聽過那麼兩件。但都是偷偷摸摸著來,唯恐落人口實的,沒想到還有這樣不怕人知道的。”盛琸指尖攜著棋子落到棋盤上,“親生父親竟也不管。”
“這樣一個連家宅都管理不好的男人,怪不得鑽營一輩子到現在也隻是個五品縣丞。”福來伺候太子的時間更久,說話就更隨意幾分。
盛琸對他的話不予置評,看了看外麵暗下來的天色,對兩人道:“我今晚還在院裏用膳,讓廚房上些容易飽腹的糕點酥餅來。”
常祿、福來齊聲道:“是。”
不多久,亭子裏升起暖爐,兩個小太監各拎一個食盒,將果盤與糕餅飯菜一一擺上桌麵。
盛琸披著狐裘,雙手攏在溫暖的手捂裏,看了眼昨日冉元白鑽進來時那狗洞的位置,見沒有動靜,執起筷子自個兒慢悠悠吃起來。
吃到一半,待天色完全黑下來,那頭草叢一陣窸窣,顯是有客來了。
盛琸放下筷子,正對那個方向,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對方現身。
冉元白像隻循著食物香氣而來的野狗,聳動著從雜草從中抬起頭,一眼見到盛琸坐在燈火昏黃的六角亭中笑意盈盈望著自己,霎時一愣。
盛琸拿了塊核桃酥往前遞了遞:“來。”
冉元白盯著他,好一會兒才緩慢靠過去。
他還是謹慎,但比昨日要好些,可能也知道盛琸不會傷害他。
他接過那塊餅,當著盛琸麵大口塞進嘴裏,吃得兩腮鼓鼓囊囊,碎屑掉了滿地。
一旁的常祿和福來見此毫無禮數的吃相都是眉頭蹙起,一臉嫌棄。盛琸這個自小在規矩中長大的東宮太子卻是表情如常,似乎還覺得頗為有趣。
盛琸見他很快吃完了一塊,又遞上新的。隻是等對方抓過來時,他又收回手不讓他夠到。
於是盛琸從他臉上又看到了像孤狼一般凶狠的目光。
“你叫什麼名字?”盛琸問他。
冉元白看了他半晌,沒有回答,視線落到桌子上,那裏有更多的食物。
盛琸見他不肯就範,繼續利誘:“你告訴我,我就將這些全都給你,如何?”
冉元白抿了抿唇,掙紮片刻,從嗓子眼裏逼出艱澀的三個字:“冉……元白。”
他的嗓音還是趨於孩童的細嫩,不仔細聽就跟女孩子的聲音。
盛琸其實早前已經從常祿嘴裏知道了他的名字,但此時仍舊做出第一次聽到的模樣。
“冉元白?好名字。”不再逗他,盛琸將手裏的酥餅遞回給對方,“我叫歲淑。”
少年聲音帶笑,徐徐如和緩春風。冉元白愣了愣,用力將那餅抓過了塞進懷裏,一聲不吭,轉身就往狗洞跑去。
盛琸注視著他迅捷的背影,驚訝地挑了挑眉。
“跟隻兔子似的……”
福來及時遞上一條幹淨的帕子,掃過一桌吃食道:“主子,這些糕餅要給他送過去嗎?”
盛琸擦了擦手,聞言搖頭道:“放著吧,讓他自己鑽狗洞來拿。”
兩人依言照辦,第二日再去看,亭子裏一片狼藉,食物果真少了不少。隻不知到底是那冉家庶子去了又來,還是被野貓深夜造訪了。
冉元白成了盛琸院子裏的常客。
此後幾天,每到夜晚盛琸總會在亭子裏備好糕點吃食,等待對方到來。就算等不到,他也會讓近侍不要撤去食物,第二天再看,盤子裏的菜肴總會有被動過的跡象。
這天盛琸點著蠟燭正在屋裏烤火看書,屋外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
值守在側的常祿自瞌睡中驚醒,猛一抬頭:“誰?怎麼……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