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3)

皇城之外懸著麵巨大的登聞鼓,凡有冤想訴、有狀相奏者,都可扣響巨鼓,呈上案情。而一旦有人擊鼓,主司需立即受理狀紙查明情況,否則日後徹查下來便要連主司一同獲罪。

近日長安出了兩件大事,一件是瑞王造反案,還有一件便是和這登聞鼓有關。

今年早些時候也因謀逆獲罪的楊晉楊太府,原本有一後人逃亡在外,這日卻悄無聲息回到長安,手持血狀敲響了登聞鼓。要訴自家冤情,還自家公道。

楊太府一案,由嚴梁輔揭發,又由他督辦,連那楊府幾十口人的身後事都是他親自劃批的去處。楊晉為官素來清廉,直言敢諫,與嚴梁輔兩相爭鬥,為敵多年。原就有許多人不信楊晉會做那等大不敬之事,如今嚴相自己因謀逆獲誅,楊晉當初的案子便更可疑了。特別是楊家女還曾是太子妃,若非太子真神庇佑早一步與那楊家女合離,這謀逆大案就要牽扯到太子頭上。要是此事能成,嚴相或許都不用和吐蕃結盟就能將太子從東宮禦座上掀下來。

一時長安眾說紛紜,都等著看京兆尹要如何審理這件案子。

“太子親自過問,命大理寺卿馮大人定要查明案情還楊家公道。馮大人讓我靜心等消息,說這案子牽扯頗深,要與瑞王謀逆的案子合在一起,怕不會那麼快定下說法。”楊庭萱仰頭喝幹杯中酒液,舒爽地歎了口氣,臉上很快浮起兩抹微醺的紅暈,顯得他氣色極好。

朗月當空,風徐星稀。長安城主道雖然宵禁,崇仁坊內卻還很熱鬧。

別館附近有家“慶祥樓”,酒菜味道極好,還有胡姬助興。厲淵、謝卿、楊庭萱再加上千機門的一對師兄弟,夜晚便上了這慶祥樓,吃酒說話,預祝楊家終是沉冤得雪。

楊庭萱此次來京主要便是要洗脫楊家的冤情,沈千雪算無遺漏,說是差不多可以上路了,到了長安真的就萬事已休,塵埃落定。一切井然有序,時間正好,便像是冥冥中有一隻素手撥弄著棋盤,將他們這些棋子各就其位,各顯神通。

“沈門主還真是活神仙啊,這都能算到。”謝卿淺酌一口酒液,將一粒花生丟進嘴裏。

“太子命星璀璨,重拾輝煌,我都能看出來,我師父當然也能算出來。”楚向道,“楊家不能蒙這不白之冤,楊公子年紀尚輕,也不該總是過這樣東躲西藏的日子。”

楊庭萱畢竟是個讀書人,從啟蒙到如今,少說也讀了十幾年的書。之前他是戴罪之身,一肚子學問無處用,日後注定不會有大作為,最多也隻能在山上教教那些千機門的弟子孔孟之道。而要是他能為他們楊家平反,他便可以以清白之身科考入仕,將他多年苦讀發揚光大。

楊家隻剩他一人,如果可以他定然也是想光耀門楣,不想龜縮度日的。

“等給嚴相和瑞王定下罪,我們也可以走了吧。”謝卿看向厲淵。

瑞王與嚴相謀逆雖然罪證確鑿,但兩人位高權重,其中一人又是皇族,罪名與證詞的采納都十分嚴格。厲淵身為重要人證,一直被大理寺扣在長安,說是隨時都可能傳喚他補錄證詞,希望他結案再離開長安。

“嗯,該也快了。”別人喝酒用杯子,厲淵喝酒卻是用碗,不遺餘力的向眾人展示著他千杯不醉的本事。

牛煜道:“我與師兄打算留在長安等楊公子一切安定下來再走……”

楊庭萱捧著杯子小聲嘀咕:“其實我一個人也沒問題的,你們還是去幫哥舒姑娘他們吧。”

他人在長安,受到太子的庇護,家族起複隻是遲早的事,牛煜他們留不留下來其實也沒多大差別。可哥舒柔他們身在戰場,缺的就是幫力,他尋思著牛煜他們如果趕去六詔,興許比留在他這邊更有益處些。

“小柔要是知道我們把你單獨留在長安必定要大發雷霆。”楚向笑道,“我離開羅伏州前已設法傳書給大師兄,告訴他我們要來長安的消息。等六詔戰退吐蕃,他們或許會隨劍南節度使和南詔鬼主一同來京也不一定。”

“怒桑兒也會來?”謝卿有些詫異,劍南節度使可能是來接受封賞嘉獎的,可怒桑兒來做什麼呢?

楊庭萱道:“自然是要與大譽結盟,商討以後如何聯合應對吐蕃的對策。”

楚向道:“不錯,如今六詔六個鬼主四個心向吐蕃,隻有兩個是有骨氣的。怒桑兒既然有心與大譽交好,太子不可能不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謝卿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我們留下其實也不光是為你。”牛煜對楊庭萱道,“這裏是長安,所有戰事消息的彙總之地,留在這裏也是為了及時探聽六詔的戰況。小柔和大師兄是我們師兄妹中武藝最好的兩個,你也不用過分憂心他們。”

楊庭萱摸摸鼻子,表情越發靦腆。

謝卿見他如此,故意調笑道:“你們怎麼這麼遲鈍,他話裏有話你們聽不出嗎?這是讓你們趕快去把哥舒柔換回來呢!”

“九,九郎!你……我才沒那個意思!”楊庭萱聞言雙頰霎時跟燒起來似的,紅到滴血。

“哈哈哈哈你有,你就有!”

“我沒有!”

五人喝酒喝到半夜,最後楊庭萱與謝卿雙雙醉倒,由牛煜和厲淵分別背回去了。

過了幾天,如厲淵所言,瑞王謀逆一案判下來了。瑞王親眷與叛黨一行殺的殺,流放的流放,盡數定罪,其中也包括嚴府眾人。

謝卿從楊庭萱處得知嚴家人流放出京的時間,晚上旁敲側擊著問厲淵要不要去看看。

厲淵垂眸思索半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自從我娘去後,我對嚴府便沒什麼留戀。如今嚴梁輔也死了,我同嚴家就更沒有什麼關係了。”

謝卿挨進他懷裏,總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安慰對方。

厲淵此刻瞧著好像十分灑脫通透,可謝卿知道他心裏其實並非像表麵那樣無所謂。這幾日他半夜時常會被厲淵惡夢中的噫語聲驚醒,對方每每滿頭大汗,口裏發出模糊的呻吟,似乎在極力忍耐什麼痛苦。隻有一次,他清楚叫出了“義父”兩字。

嚴梁輔雖死,厲淵卻也深陷自己的夢魘。謝卿無比明白嚴梁輔絕不是個好人,可對厲淵來說,這個惡人曾經也是他的父親,他年幼時的依靠。

“以後我和馨兒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他乖順地靠在厲淵胸前,臉頰緊緊貼著對方心口的位置,“姐夫,我們趕快回家去吧。我不喜歡長安,我想回巫州,回水穀村。”

長安很熱鬧,也很繁華,但這裏的人皆來去匆匆,說話走路都有數不清的規矩。人人活得忙忙碌碌,難得喘息。隻是一個月不到,謝卿已經明白當初厲淵到底為什麼想逃離這裏了。

“明日我便準備車馬,向太子辭行。”厲淵撫著謝卿柔順的黑發,視線落到他手上,“指甲長出來了。”

謝卿被拔了指甲的左手已經長出了指甲,雖然還沒完全覆蓋甲床,但看著已經跟正常的手指差不多了。

“沒以前的好看了。”謝卿伸出手,並起五指。因著甲床破損,新長出來的指甲沒以前那樣平滑,有些凹凸不平,不過對日常生活該是沒什麼影響。

謝卿歎一口氣:“這便是要當英雄,做好人的代價。下回我可不做那樣的傻事了,誰愛做誰做去。”

要是以前聽謝卿說這樣泄氣的話,厲淵一定又是一堆道理,可現在他隻是看著對方,微微笑起來:“我看出來了,你就是嘴硬心軟。”

謝卿抬眼看他,衝對方呲了呲牙:“才不是,我嘴硬心也硬。”

厲淵忽地順著他衣襟探手進去,大力揉了把謝卿的胸。

謝卿怔愣地盯著他,一時也沒反應過來。

厲淵這時竟還能維持麵無表情:“我摸著也不是很硬。”

謝卿心跳得急促起來,麵頰也漸漸染上紅暈。

“姐夫,我嘴其實也不是很硬的……”他說得含蓄,表現得卻很放浪,巴巴望著厲淵,一雙菱角似的唇微微開啟,往厲淵方向送著。

厲淵眼眸陡地一沉,按著他後頸俯身去探他唇的軟硬。

一探之下,那唇果真又軟又甜,叫人沉溺其中,便再也不願離去。

謝卿胸口一涼,已經被厲淵揉開了衣服,露出白花花的皮肉。

他嘴被堵著,隻好發出柔媚又含糊的低吟,逐漸被厲淵推著向後,最終退到床邊,一個不穩倒了上去。

厲淵與謝卿他們離開長安時,楊庭萱等人都來送別,太子也著人送來不少賞賜,說是為了彌補謝卿在他那兒受的怠慢。

謝卿再愛財也一點不想收對方的東西。太子雖然表麵上溫溫和和的,但就是隻笑麵虎,世人或許會以為他很好拿捏,可以隨意揉搓,保不齊哪天他心情不好就要吃人。

“你的玉佩我還不了你了,這個就當賠罪。”謝卿從賞賜的珍寶中挑了塊模樣不錯的紫玉,塞進了來送行的楊庭萱手裏。

“我,我不能收……”楊庭萱推拒著,“我的命本就是你救的,一塊玉佩罷了,能派上用場我就很高興了,怎麼還沒要你的東西。”

謝卿聞言心安理得收回那玉:“也是,那咋倆算是兩清了哈!”

“玉隻能算半條命,我還欠你半條。”

“那你記著就行……”

厲淵全程圍觀他們的對話,無奈的暗暗搖頭,唇角卻還是帶著笑的。

“時辰不早了,走吧。”他招呼謝卿上車。

王寡婦帶著馨兒向眾人揮手道別,先上了馬車,謝卿跟在他們後頭。

馬車緩緩駛離,楊庭萱等人直到看不到他們了才轉身回城。

馬車行了一段路,厲淵忽然探身進來說要去一個地方,可能要繞下路,耽擱片刻。

謝卿心裏覺得奇怪,嘴上倒也沒說什麼。

一炷香後,馬車在一處山腳停了下來,厲淵說要獨自上山,讓謝卿三人在馬車裏等他。

“姐夫,我跟你一起去吧!”謝卿說不上來哪裏不對,但就是不想讓厲淵一個人去。

“來吧。”厲淵注視他片刻,朝他伸出了手。

謝卿笑著一把握住,跳下了馬車。

兩人拾階而上,走了沒多會兒,厲淵熟門熟路歪進一條窄小的山路。又行了一會兒,前邊出現一個墳包。

謝卿不認識上麵的字,小心翼翼問厲淵:“這是……”

“林啟的。”

謝卿目光又移到旁邊,那裏有座新墳,緊緊挨著林啟,瞧著分外古怪。若是至親就該合葬,若是族人朋友葬這麼近又有些不倫不類。

厲淵也看過去,靜了半晌道:“那是薑曉的。”

謝卿立時掩住嘴:“她死了?”

兩個多月前她還捅了厲淵一刀,活蹦亂跳的,怎麼說死就死了?

瞧這墳死了該沒多久,地上還散落著燒過的紙錢呢。

厲淵似是想到什麼:“你說當日嚴梁輔聽聞冉元白叛變的消息後,就嘔了一口黑血?”

謝卿一愣,回憶道:“是啊,我嚇了一跳,那血真是烏漆墨黑的,我還在想是不是惡人黑心黑肺,連血都是黑的。”他不解道,“怎麼了?”

“不,沒什麼。”

厲淵拉著謝卿在兩座墳墓前各自拜了拜,沒有祭掃,也沒有多的話語。拜過了,便又順著來時路下了山。

“薑曉其實也挺可憐的,到死也不能和心愛的人葬在一個棺槨裏。”她與林啟並非夫婦,死了也隻能挨在林啟的墳墓旁,單獨再建一座碑。

生不能同寢,死也不能同穴。

厲淵回頭看了他一眼,主動握住了他的手,牽著他一步步走下台階。

“這或許對她來說是個最好的結局。”

謝卿被他暖融融的大手牽著,心裏平靜又安穩。

“我可說好了……”差不多快到山下了,謝卿突然開口,“我以後可是要和你還有姐姐葬在一起的,你們別想甩開我!”

厲淵差點一步踏空了,身形微微趔趄了下。

“說什麼晦氣話?”他回頭瞪了謝卿一眼。

“每個人都要死的,總有那麼一天嘛,這有啥。”謝卿滿不在乎。

厲淵不再睬他,悶頭繼續往前走,隻是手還是緊緊牽著不放的。

謝卿盯著他背影兀自癡笑。之前他都隻能仰望厲淵背影,盲目追逐對方,現在厲淵也會為他停留,帶他一起向前了。

有厲馨和他在的地方,就是厲淵的家。有厲淵和馨兒的地方,何嚐不是他的歸處。

樹影婆娑,陽光從枝葉間漏進絲絲縷縷。

謝卿向前撲過去,摟住厲淵的胳膊撒嬌:“姐夫,我好喜歡你!”

“姐夫,你喜不喜歡我嘛?”

“姐夫,你不要不說話,別生氣啦!”

“姐夫……”

陽光灑在謝卿明媚的臉上,也灑在厲淵含笑的唇邊。

生活縱有千難萬險,有真心相伴,總也能嚐出一絲甜來。

……

“嗯。”

“你嗯是什麼意思嗎?!”

番外 1

吐蕃兩個戰場皆失力,蒙羅鈿先後失去愛將與愛子,一下受不了刺激,竟然病倒了。王後隻得暫時垂簾,一改過往強硬作風,態度一下和緩不少,先是在六詔退了兵,又在隴右投降。

消息傳到長安,眾人喜不自禁,甚至還有人特地編排了戲文,將這場譽吐之戰大肆渲染,在茶樓酒肆連台登演。

又過了半個月,南詔鬼主與千機門弟子一行在劍南節度使的護衛下到了長安。

太子對眾人一番嘉獎後,留下了鬼主怒桑兒與節度使盧江,其餘幾人都遣人帶去了專供蕃使來朝暫居的別館客院休息。怒桑兒以自己漢話不標準為由,又留下了胡榮生。

盛琸看了看眼前這個無多大特色,麵相十分和氣的青年,點點頭允了。

楊庭萱一早得到消息,早早就在坊門口等著,一等開門,興衝衝就擠出去往別館方向奔去,身後楚向、牛煜追都來不及。

“庭萱你慢點!”

隨著嚴梁輔與瑞王罪名的最終落定,楊家不僅得以洗清冤屈,還拿回了查抄的家產奴仆。雖然楊家幾十口人是再也活不過來了,但太子還是將楊家人的遺骨盡數尋回,在城外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劃了塊風水寶地,差人協助楊庭萱將他們都風光大葬了。

特別是楊庭萱的二姐姐,曾經的太子妃楊氏。原本他們都是罪人,隻是打了口最差勁的薄棺草草掩埋,起出來的時候棺木都腐爛了。負責督喪的大太監不敢魯莽拆棺,怕驚擾了逝者,隻得在外麵又套了層上好的棺槨。

準備釘棺時,那太監突然伸手叫停:“且慢。”

楊庭萱就在一旁,聞言不解地看向對方:“公公這是?”

麵白無須的中年太監衝他和善一笑,從懷裏取出一隻繡了鴛鴦戲水紋樣的荷包,接著彎腰手捧荷包,小心將其放到了楊氏的棺木上。

“釘吧。”放完東西,太監直起身甩了甩浮塵,重新回到楊庭萱身旁,“小郎君勿怪,隻是殿下托小的辦的事兒,小的不敢不從。”

楊庭萱擰眉注視著他姐姐的棺蓋被嚴絲合縫的蓋上,再逐一打上木栓。要是他沒看錯的話,那荷包正是他姐姐的手筆,姐姐未出嫁前給他繡過不少荷包,模樣十分別致,他從未在別家見過和姐姐一樣的針腳。

鴛鴦戲水,多諷刺啊……

楊庭萱心中一片酸楚,啞著嗓子問:“那裏麵是什麼?”

太監恭敬道:“是……殿下的一縷頭發。殿下說此生是他負了太子妃,話說得再好,他終究是個無用的丈夫。他身負國運,無法以死相隨,隻能割發代首,向她賠罪。”

楊庭萱啞然。他心裏的確曾經責怪過對方的無情,可他當初能逃離長安,有方惠助他是一方麵,守備突然的鬆懈又是另一方麵。如今細細回憶起來,其中難保沒有太子的授意。

太子也有太子的難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盛琸與皇位之間隻差一個登基,楊庭萱哪裏敢說他的不是?

“公公折煞我楊家了,是我姐姐沒有福氣,紅顏薄命,無法侍奉在太子身側,這是天命,切莫再說什麼賠罪不賠罪的了。姐姐知道了,必定也不想太子殿下如此自責。”

那太監臉上笑意更濃:“小郎君一看就是個懂事的。這幾日為了楊家重新落葬的事兒太子爺幾日都沒好好休息了,有您這句話小的就放心了,回去一定如實稟告殿下,好讓他寬心。”

楊庭萱躬了躬身,嘴角泛起苦澀的笑容。

一名合離的婦人,能得當朝太子未來聖上一縷青絲陪葬,何等榮耀?他再“不懂事”,那就真的太不懂事了。

重新落葬了親人,楊庭萱便搬回了曾今的楊府,連帶著楚向與牛煜也一同隨他住了進去。

“庭萱你別急啊,小柔他們進宮麵見太子該不會這樣快出來,你坐下歇歇吧。”

楊庭萱等人到了別館,哥舒柔他們還沒到,楚牛二人坐著邊喝茶邊等人,楊庭萱卻是坐立不安,一會兒坐下了,一會兒又起身往門外張望。

“我……沒事,我不渴。”楊庭萱嘴上胡亂應著,一雙眼仍是牢牢盯著外麵。

師兄弟兩人對視一眼,皆是好笑地搖了搖頭。

過了片刻,大門外有了響動,似乎是來了輛馬車。三人動作劃一地一致朝外看去,沒多久就見幾人浩浩蕩蕩走了進來。

最前的是木晨光,再後麵是幾個烏蠻人,最後是個頭戴冪蘺背負長刀的高挑女子。

楊庭萱不用看就知道那是哥舒柔,一時緊張又興奮地絞著手,嘴角裂開傻傻的笑來。

幾人進了屋子,木晨光與楊庭萱打過招呼,與自己兩個師弟熱絡地抱作了一團,每個人麵上都滿溢著久別重逢的喜悅。

楊庭萱見哥舒柔落在後頭都不說話,趁著其他幾人沒注意到他,偷偷挪到了對方麵前,小聲道:“你……你有沒有受傷?這一路可還安全?”

這本是尋常客套話,哥舒柔卻許久都沒有回話。楊庭萱能感覺對方透過朦朧的冪蘺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瞧,他逐漸麵露疑惑,正待再次開口,哥舒柔似乎打定了什麼主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和楊公子有話要說,去外麵了。” 衝木晨光等人知會了聲,她拖著人就往外走。

楊庭萱踉踉蹌蹌被她拖到了花園一處僻靜處,爬上院裏的假山,到了頂上的亭子裏。正麵便是一座小小池塘,視野十分開闊。

“怎,怎麼了?”楊庭萱驟然與哥舒柔獨處,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了。

哥舒柔往後靠在一根柱子上,雙手環胸,透過冪蘺看著他道:“我在六詔受了點傷,厲淵是不是沒跟你說?”

楊庭萱大吃一驚,忙上前一步:“受傷了?傷在哪裏,要不要緊?厲大哥他怎麼什麼都不跟我說啊!”

哥舒柔道:“傷得不重,厲淵不告訴你,大概也是怕你太過憂慮,他走時我的傷勢也不是很明朗。”

楊庭萱越聽越是心急:“你到底傷了哪裏,快讓我看看!”

哥舒柔半晌不語,楊庭萱急得忍不住又走近一步,她忽然動了動,直接在他麵前掀開了冪蘺的皂紗。

楊庭萱呼吸一頓,見到哥舒柔穿過左眼的那道紅疤時,心都顫了顫。

“你……”他一開口,聲音幹澀地不像樣子。

哥舒柔臉上被劃開的那刀皮開肉綻,從額頭到顴骨,麵積不算大但也不小,現在已經落痂,隻留下一道嫣紅的傷疤,再過一段時日顏色該會更淡些。

但讓楊庭萱不安的是,哥舒柔的左眼眼瞳有一點灰白,跟蒙了層霜霧一樣,看著就像……就像沈千雪。

“你的眼睛……”

哥舒柔衝他笑了笑,眉眼微彎,紅唇勾起,依舊是那樣明豔奪目,說出來的話卻叫楊庭萱心碎。

“還能看到一點光。”

楊庭萱當即鼻頭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哥舒柔這麼漂亮,這麼厲害的一個人,她才二十都不到,深入敵營,斬殺主帥,奪取反叛盟書,樁樁件件都是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偉績,老天怎麼能這麼對她?怎麼好人沒有好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