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2 / 3)

“哎呀,我都沒哭呢,你怎麼說哭就哭啊?”哥舒柔見他眼圈通紅,哭得停不下來,莫可奈何地用袖子給他擦臉,“別哭啦,小傷而已。”

楊庭萱抓住她的袖子,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我,我請長安的名醫,宮裏的禦醫給你再看看好不好?說不定他們能治好你的眼睛。”

哥舒柔明白自己這隻眼睛恢複如初是不可能了,不惡化都已經很好,但看對方這樣一副希冀的模樣,實在不忍心打擊他。

“行吧。”說罷她突然伸手扯了扯楊庭萱一邊的頰肉,笑容裏帶上幾分威脅幾分邪氣,“小白臉,你是不是嫌棄我了?我們可是一吻定情的,你要是敢嫌棄我,我就一刀劈了你。”

楊庭萱整個人抖了抖,雖然他毫無此意,但還是被對方嚇得連眼淚都給憋了回去。

“胡,胡說什麼呢……”他似乎這才反應過來他與哥舒柔這會兒站得太近,舉止也太親密了。他清了清嗓子,矜持地退後一步,拉開了與對方的距離。

“我怎麼會嫌棄你。”他更小聲地嘟噥了一句。

哥舒柔聞言笑眯了眼,這時一陣風吹過,將她冪蘺上的皂紗吹落下來,重新遮掩住了她的頭臉。這東西本來就是為了怕嚇到楊庭萱才戴的,現在對方既然不在乎,她索性一把將冪蘺摘了。

“真乖。”說著她上前一口親在楊庭萱臉頰上,重重的還帶著響。

楊庭萱受驚似的捂住被親的部位,淩亂地退到亭子一角,背脊抵在柱子上,臉紅得簡直像是要把自己燒起來。

哥舒柔噙著笑還想靠過去,他趕忙伸出一隻手擋在身前,驚懼地叫了停:“你別過來!”

“我就過來,你能怎樣?”

哥舒柔一步步逼近對方,楊庭萱眼看自己那手要碰上對方的胸了,跟被火舌撩過一樣倏地收回手,小媳婦兒一般更往後縮了縮。

“好了好了,我不過去了,你別退了,當心掉下去。”哥舒柔也算從楊庭萱身上嚐到了欺男霸女的樂趣。

楊庭萱被她調戲地麵紅耳赤,步下假山的時候腳都是軟的。

兩人回到前廳,楚向與牛煜也從大師兄嘴裏得知了小師妹受傷的消息,忙拉著哥舒柔噓寒問暖了解傷情。這幾個人都是看著她長大的,年紀當不了爹,但真的將她當女兒般的寵,心裏的疼惜一點不比楊庭萱少。見到哥舒柔臉上的疤,表情都肅然了幾分。

“這還好你未來夫君已經有著落了,不然怕是要嫁不出去了。”楚向不想表現得太傷懷,便開口調笑了兩句。

“嫁不出去我就像師父一樣去做道姑,一輩子守著千機門。”哥舒柔撇撇嘴道。

“嫁不出去師兄養你一輩子!”牛煜拍拍自己的胸脯,中氣十足道,“咱們小柔是全天下最善良最漂亮的姑娘,不需要供那些臭男人挑三揀四!”

牛師兄也是個狠人,一口一個臭男人的,仿佛自己不是個男人一樣。

楚向有些頭疼:“這不是說笑呢嗎,人楊公子在哪兒呢,你說話小點聲。”

千機門幾人都得到了太子的重賞,過了五天,怒桑兒與胡榮生仍是留在長安與太子商議六詔事宜,而哥舒柔等人則準備啟程回羅伏州了。沈千雪身子不好,又快到年關了,他們也想早點回去過年。

楊庭萱剛剛重新開了府,百廢待興,一時許多事要忙,還離不開長安,就沒跟著一起去。

哥舒柔走前,他將人送到城門外,一路送了好幾裏,依依不舍,難以作別。

“回去吧。”哥舒柔眼看太陽都要落下了,便勸楊庭萱往回走。

“那你……當心。”

哥舒柔點點頭:“你也保重,有事寫信給我。”

她一夾馬腹就要走,楊庭萱急急叫住她,俊臉微紅道:“我……我年後會去羅伏州,登門求親。”

哥舒柔還以為什麼事,颯然一笑,就跟同對方約了頓飯一樣:“行啊,我等你。”說罷追著師兄們策馬而去。

2

謝卿從屋裏小跑出去,用樹枝在冒著白煙的落葉堆裏搗鼓兩下,挖出兩顆烤地瓜,用下擺兜著又跑回了屋裏。

“這天氣冷得可真快啊!”謝卿將烤熟的地瓜滾到桌上,接著彈了彈下擺。

屋裏隻有一個三歲的奶娃娃厲馨,他像是等了許久了,巴巴盯著兩顆地瓜,一邊嘬著手指一邊流口水。

“娘娘,我餓了。”

謝卿從一旁櫃子裏拿出一隻木頭小碗和一把小木勺:“別急別急,這就給你弄。”

他將其中一顆地瓜掰成兩半,挖出裏麵橙紅色的噴香果肉,用勺子碾得稀碎,吹得不那麼燙了,這才喂進厲馨口中。

“好吃嗎?”謝卿見他吃得香,忍不住送了勺進自己肚子。

厲馨小嘴鼓囊囊的,聞言不住點頭:“吼吃。”

嘴裏東西太多,導致他說話都有些含糊不清。

謝卿替他擦了擦嘴,發自內心的感到平靜與滿足。

他們回到巫州,就算經曆了那麼多常人難以想象的事,仍舊過著十分平凡的生活,靠著雙手在這世道努力賺錢養家。

厲淵會在白日裏外出捕獵,而他則負責照顧厲馨。

隨著氣溫逐漸降低,林子裏的獵物越來越難捕獲,厲淵回來的也越來越晚了。

其實太子賞賜了他們許多東西,隨隨便便賣掉一樣就夠他們吃一整年了,但厲淵將它們鎖在箱子裏,連修屋子都是親力親為,沒想過動那些賞賜一分。

放以前謝卿未必能懂他,興許還會覺得他裝模作樣自討苦吃,但現在他也多少懂一些了。

平凡是福,在經曆了幾個月彷徨驚險的日子後,能回到這悠悠大山間,回到這座小院裏,一家三口平平安安,無災無病,真是沒有比這更美的事了。

謝卿如今已經不再羨慕長安的繁華,就想老死在這巫州,一輩子不要再離開這裏才好。

到了傍晚,本就陰沉的天空突然飄起了雪粒子。

謝卿嗬著白霧,縮手縮腳地從屋後柴房抱出一捧幹柴,開始生火做飯。

冬天沒什麼蔬菜,他就炒了點臘肉和雞蛋。等他做好飯,院子裏也傳來動靜,有人進來了。

他擺著碗筷,房門從外麵被推開,厲淵身上落了層薄雪,伴著寒風進到屋裏。

“這雪說下就下,看來天氣又要冷了。”他拍了拍身上的雪,從懷裏突然往外掏了什麼出來,丟給了床上玩耍的厲馨。

厲馨本來正在玩布老虎,突然被一團熱乎乎的東西撲住,身體往一旁被子上歪倒過去。他嚇了一跳,趕忙去看撲住自己的是什麼,發現竟然是隻鼻頭黑黑,尾巴搖得歡快的棕色小狗。

“小狗狗?”他眼睛亮亮的,伸手去摟小狗的脖子,被小狗再次撲倒,舔了滿臉口水。

謝卿驚奇地放下碗筷,幾步走到床邊從厲馨身上拎起小狗舉到眼下細看,發現還真是隻小公狗。

小狗可憐兮兮看著他,喉嚨裏發出嗚嗚聲,粗短的小尾巴也夾在了兩腿中間。

“哪兒來的?”他將小狗崽又放回床上,厲馨一把抱住了,輕輕拍它的背,像是在安撫它。

厲淵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碗燒刀子暖身。

他將碗遞到唇邊:“林子裏碰上的,一直跟著我,興許是附近村子裏的母狗下的崽。我找了一圈沒見它娘,天氣又實在冷得很,就隻好將它帶回來了。”

謝卿點點頭:“它這個大小,要在雪天獨自過一晚,大抵是活不了的。”他瞥到地上厲淵獵回來的的獐子,猜測道,“它是不是聞著你身上的肉味才會一直跟著你的?”

厲淵用筷子夾了片臘肉扔在地上,小狗瞧見了尾巴簡直搖得要飛起來,跌跌撞撞從床上跳到地上,將那塊肉狼吞虎咽的吃掉了。

厲淵莞爾:“看來真是餓壞了。”

謝卿忙給小狗盛了一碗飯,拌了點肉汁,還夾了兩塊雞蛋在裏麵。他將小碗擺到角落,小狗搖著尾巴就將臉埋進了碗裏,邊吃邊哼唧。

謝卿把厲馨抱到凳子上坐好,讓他自己吃飯,完了自己也上了桌,坐到了厲淵的對麵。

“要養嗎?”謝卿扒拉著碗裏的飯,不時去瞅角落裏的小土狗。

厲淵聽出他話裏的期待,跟著看了過去:“你想養就養吧,家裏反正不差這口飯。”

謝卿聞言立馬露出一臉甜笑:“那就養著吧。”

過去在謝春樓,他也曾養過一隻小狗。

要嚴格說來,也不算他養的,隻是辛媽媽喜歡將他們關在一個籠子裏,時間久了倒處出了兄弟的感情。隻要謝卿有一口吃的,總是不會忘記對方。

可惜好景不長,那狗最後被樓裏的客人看上,做成了一鍋香噴噴的狗肉,才活了兩年就死了,堪稱英年早逝。

辛媽媽也不知是誠心惡心謝卿還是真的心大,將那狗骨頭盛了一大盆丟進籠子,喂狗一樣的喂給謝卿。

謝卿一看那盆肉骨頭就哭,哭得眼睛腫了,嗓子啞了,還是不肯動兄弟的骸骨分毫。要不是後來辛媽媽將他放出來,給他強喂了糧水,說不準他就真的餓死了。

雖說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但謝卿現在想起來和那隻小狗相處的細節還是曆曆在目,仿佛一切就發生在昨日。

晚上睡前,謝卿給小狗在床腳用舊衣服做了個小窩窩,讓它睡在裏麵。

天冷前厲淵特地加固了屋頂的門窗,但因為不像北方用土炕,屋裏還是冷。謝卿在北邊生活了十幾年,這還是多年來頭一次領略南方的寒冷,差點沒給凍哭了,前天晚上硬是帶著厲馨跟厲淵擠到了一張床上睡。

厲馨還小,睡中間被子空落落的蓋不住,容易著涼,謝卿就讓他睡最裏麵,自己和厲淵挨著睡。

他脫了衣服飛快鑽進被子裏,冰涼的手腳往厲馨身上招呼,惹得厲馨邊躲邊叫。

“你怎麼這麼小氣,讓我捂捂嘛!”謝卿不讓他逃,將他逼到了牆邊,一雙手都插到他的腋下。

“不要嘛,冷!”厲馨小猴子一樣整個身體翻轉過來,兩條腿盤在謝卿胳膊上。

小土狗聽到動靜好奇不已,兩隻前爪扒拉著床沿,衝他倆“汪汪”叫了兩聲。

謝卿看向它:“呀,你已經會叫了啊。”

“汪!”小狗看著他又叫了一聲。

這時厲淵處理完獐子推門進來,帶進一縷外麵的涼風。謝卿哆嗦了下,趕緊拉過被子捂緊了自己和厲馨。

“弄好了?”他用被子遮住小半張臉,聲音悶悶的。

“嗯。”厲淵在床邊坐下,開始脫鞋,“肉都掛在柴房了,內髒我都留著,你明日挑一些給狗吃。”

謝卿道:“這麼冷的天,都下雪了你還要出門啊?”

“快過年了,我去鎮上買些年貨和炭火。天冷,你和馨兒留在家裏待著便好。”

原來他是不舍得我受凍。

謝卿心裏甜滋滋的,拉開身邊的被子,拍拍床鋪道:“外麵冷,你快進來。”

厲淵吹了燭火,室內霎時漆黑一片。過了會兒,謝卿身旁鑽進來一具溫熱的人體,身上帶著些獸血的味道。

謝卿往他的方向靠了靠,整個人偎進他懷裏,臉就枕在對方結實的胸肌上。

厲馨一個人靠在牆角沒了動靜,他一向睡得快,又很懶覺。

“姐夫,小狗叫什麼名字啊?”

厲淵的胸膛平緩起伏著,嗓音有些拖遝,帶著倦意:“叫……梅花?”

謝卿蹙了蹙眉,覺得這名字古古怪怪的:“為何叫梅花?”

“我少年時曾養過一隻猞猁,叫梅花。”

大譽上到高官貴族,下到富商文人都喜歡圍獵,常會馴養一些獵犬,猞猁,鷂鳥等跟著主人出去打獵,謝卿還曾經聽樓裏的客人不無炫耀的提起過馴養了頭豹子替自己捕獵的。

“猞猁長得什麼樣?”謝卿問。

“比貓大一些,和狗差不多,耳朵上長著長毛,身上有梅花一樣的斑點。”

謝卿一下懂了:“所以叫‘梅花’。”

“是。”

厲淵的聲音越發沉緩,像是隨時隨地都會睡過去。

“梅花是打獵的好手,有它在,我總能在圍獵中拔得頭籌。它還很聽話,能聽懂許多口令,我隻要拍拍馬背,它就知道自己上馬來……”長安城裏的人人人模狗樣,嘴上之乎者也,肚裏男盜女娼,也隻有這麼個小東西不會看不起他,掏心掏肺的對他。

“後來呢?”謝卿見他突然不說話了,忍不住催促。

“後來它年紀大了,動作也慢了,在一次圍獵中被一頭雄鹿頂穿了肚子。”

謝卿一下子揪緊了他胸口的衣料:“啊……”

“義父說,就算救活了它也沒用了,嚴府不養廢物,便叫人將它一棒打死,拖到郊外隨便找了個地方埋了。”

這嚴梁輔真是和辛媽媽一樣的不是東西啊,兩個人怎麼這麼配。

“那就叫梅花吧。”謝卿在被子下握住厲淵的手,與他五指相扣,“說不定真是梅花回來找你了,不然這麼大個林子,怎麼就偏偏遇上你呢?”

厲淵從喉嚨裏泄出一聲低笑:“我倒覺得你更像梅花。”

“我像?”謝卿在黑暗裏轉了轉眼珠,靈光一現,“是因為我的眼睛嗎?小時候我爹娘說我這是老虎眼睛,但我覺得和隔壁劉伯家養的狸奴也差不多,都是圓圓的,長得跟杏仁一樣。”

他和姐姐雖然是雙生子,但隻有他才是這樣的眼睛,姐姐則是一雙桃花眼,眼皮褶皺更深更寬一些。

“有時候你看著我的樣子,很像梅花。”其實說梅花也不準確,謝卿更像是一隻漂亮機靈的貓。有時張牙舞爪的,有時惹禍還嘴硬。凶起來的樣子讓人恨不得吊起來打一頓,掉眼淚的樣子又實在讓人心軟。

謝卿被他說得臉上燙燙的,他仰起臉,在黑暗中找到厲淵嘴唇的位置,親了親他的唇角。

“以後換我陪著你,我陪你一輩子。”

厲淵心裏歎息一聲,這張嘴啊,胡鬧的時候歪理一大堆,親熱的時候,甜得又像是浸了蜜。

他摟緊對方,帶著一些胡渣的下巴蹭了蹭謝卿的額頭。

“好。”

3

六詔六位鬼主中,有四位曾意圖歸附吐蕃,隻有怒桑兒與施浪詔鬼主陀奇看破吐蕃險惡,誓死不從,等來了大譽援兵。

如今大譽戰退了吐蕃雄師,吐蕃王蒙羅鈿雖然同裕安帝一樣都是病重,但一個儲君空懸,一個太子正值盛年,任誰都看得出往後幾年的風要怎麼吹。

怒桑兒等人在長安待了個把月,盛琸除了安撫眾人,不痛不癢地詢問一些六詔當地的風土民俗,幾個鬼主整日裏便被長安官員拉著各坊中參觀遊走,一日不得閑。這樣過了快一個月,皮猴一樣的怒桑兒都有些呆不下去了,盛琸突然下了道旨,任命怒桑兒為六詔總長,以後統管大譽與六詔間的溝通事宜。

怒桑兒從長安離開時還有些暈暈乎乎,騎在馬上問胡榮生:“大譽太子到底什麼意思?為何任命我做這總長?”

胡榮生睜開微閉的雙眸,看了他一眼道:“叫你做你就做,總不會害你。”

六詔除了怒桑兒與陀奇,其他都是貪生怕死的軟骨頭,今日與大譽一團和氣,來日保不齊又去和吐蕃你儂我儂。太子觀察了一個月,考慮了一個月,最後選定怒桑兒做這六詔的代表與大譽聯絡溝通,想來也是有他自己的打算。

怒桑兒撓撓頭,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罷了,太子反正答應了,要派人助我們修建城池,習文識字,這一趟也不算白來。以後我六詔必定會多許多像你這樣懂得陰謀詭計的人!”

胡榮生差點一個趔趄沒摔下馬去,他表情複雜地看向怒桑兒,見對方一臉天真,完全沒有調笑的意思,歎口氣道:“‘陰謀詭計’這個詞兒不能這麼用……”

“哦?弄得不對嗎?”

胡榮生向他解釋:“這個詞一般用在不好的人和不好的事上,不能用在朋友身上。”

怒桑兒忙不迭點頭:“原來如此。”

兩撥人馬通行一路,快到大譽邊界時,怒桑兒與胡榮生依依不舍告了別,一個即將往六詔去,一個則要進安南,回愛州。

“欠你的錢我會盡快還你的。”怒桑兒下了馬,與胡榮生相對站著,“這次多虧你出手相助南詔才沒有成為吐蕃的附地,你的恩情南詔人都記下了,今後隻要你一句話,我們刀山火海都陪你闖!”

到了這會兒胡榮生才突然發現,怒桑兒竟然又長高了。曾經他需要俯視的少年,現在比他都高一些了。

可能因為長得太快,他身上的肌肉並不像六詔其他的成年男性看上去那樣塊壘分明,乍一眼看上去像個沒什麼武力的烏蠻小公子。可胡榮生見過他殺人的樣子,也曾目睹他驅趕狼群,知道他是多麼勇敢無畏的一個人。

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你我不需要談這些,我不過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你也曾救過我,咱們有來有往,交情才能長久。”

不知是不是胡榮生半開玩笑的話語令怒桑兒太受觸動,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盯視著胡榮生,忽地裂開一抹燦爛的笑來。

“是,我與你,長長久久。”

烏蠻人皮膚雖黝黑,一口牙齒卻是又白又整齊。這驟然一笑,胡榮生心尖微顫,從那一點生出些酥酥麻麻的滋味,隻是沒等他品個明白,怒桑兒上前一把抱住他,大力拍著他的脊背,將那些微異樣都給拍散了。

“榮生保重。”怒桑兒道,“今後你做生意做到六詔時,記得順道來看看我。六詔方定,我大概要有一陣沒空往外跑了。”

胡榮生愣了一會兒才抬起手回抱過去:“好,我定經常去看你。”

厲淵他們走了,千機門的走了,如今六詔諸人也走了,長安城重歸寂靜,終於可以讓盛琸喘口氣。

說是喘口氣,其實也不過是忙裏偷閑。

殿外匆匆跑來一個小太監,捧著隴右的急報正要進殿,被值守的太監攔了下來,

“殿下正在休息,不能進。”

小太監躊躇起來:“這,這是冉大人的信箋,殿下之前說了,隻要是冉大人的消息無論什麼時候都要給他送去。”

那值守太監一驚,立時拂塵往腰帶上一插,接過竹筒轉身便快步進了殿裏。

盛琸撐著頭支在臥榻上,雙眸微閉,呼吸平緩,一旁小幾上還堆著未看完的一遝奏章。

他本也就是小憩片刻,沒有睡死,聽到有人進殿的腳步聲便緩緩睜開了眼。

太監跪到他麵前,將竹筒雙手高舉:“殿下,隴右來信。”

盛琸眼睫微微一顫,坐直身子:“拿過來。”

“是。”太監起身弓著背,恭敬呈到他麵前。

盛琸從竹筒中抽出信箋,展開一看,近來總是深鎖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眼底都染上笑意。

冉元白要回來了。

雪下了又停,巫州裹上銀裝,山間一片素白。

謝卿縮著脖子,賣力地掃著門口的積雪。

厲淵趕著年前給他和厲馨一人做了身羊皮襖,白色的皮襖領口處鑲著層灰白的狐狸毛毛邊,雖然膻味大了點,但保暖得很,一點風都不透。

南方這樣穿的人其實很少,可誰叫謝卿耐不住凍,沒這身衣服他簡直連出門都出不了。

他甚至已經同厲淵說好,開春就要給家裏砌上土炕,明年再也不受這份凍了。

還有幾日就要過年了,厲淵這兩天每日都去鎮上采買年貨,一車車往家裏堆東西,說是正月裏都不出去了,就在家呆著。

謝卿巴不得他哪兒也不去,趁這幾日將家裏裏裏外外都打掃了遍,院子裏也不放過。

他一路掃到院子外,想著要是有人路過他們家,因門口的積雪滑倒了,大過年的不太好,後來索性將院門口一塊的雪也給掃了。

他掃啊掃的,越掃越多,越掃越往山下去,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離家門老遠了。

“這下幹淨了。”謝卿直起腰,撐著笤帚抹了抹額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