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如謝卿不想厲淵涉險,能選的話,千機門的弟子們必定也是不希望他們的師父用命換這盛世太平的。

“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順其自然,慈心於物,做人便能自在很多。”

這兩句皆出自道家經典,楊庭萱細細品味,不能說全都悟透了,但也有所感悟。

“門主是說,做人要不畏艱險挫折,樂觀通達,不焦慮,不悔恨,慈悲萬物?”

沈千雪拍拍他的手背:“你是個有悟性的好孩子。”

楊庭萱也算明白了,“好孩子”便是對方的口頭禪,看誰都要誇兩句。

沈千雪又道:“時間差不多了,你也可以上路去長安了。你到了那裏,應該正能趕上。”

楊庭萱一愣:“啊?”

去長安?趕上什麼?

不怪他錯愕,他這才不遠千裏從長安奔逃至千機門,沒待倆月呢沈千雪又讓他趕去長安。他未長七巧玲瓏心,實在不知道對方在謀劃什麼。

十五日前

牛煜猛地睜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草屋內,身上的傷以及粗粗包紮好。

他艱難地翻身欲起,這時門外正巧有人推門進來,一見他如此逞強,趕忙將手中湯藥放下,過來扶他。

“大兄弟你身上還有傷呢,快躺下!”來人是個須發皆白的老漢,皮膚黝黑,滿手厚繭,說話間帶著濃濃巫州口音。

牛煜急喘著,按住傷口想下地,剛一動又倒了回去,實在沒了力氣。

“老伯,可看到與我一起的……另一個小兄弟嗎?”

那老漢搖搖頭:“沒有,就你一個。我也是那天湊巧路過王寡婦家,看到她家院門開著就往裏瞧了一眼,沒想到就給我瞧見了你。你也是運氣好,命不該絕。”

牛煜當時渾身是血倒在地上,像個死人一樣,老漢當即便嚇得腿都軟了,差點要去報官。還好他知道先確認人死沒死,一探鼻息竟然有氣,便招呼著村裏的青壯將牛煜背回了家,又去鎮上請了大夫。

“不行,我要去救他。”牛煜跟頭倔牛一樣,一聽謝卿沒和他一塊兒,知道對方肯定是被那幾個神秘人給擄走了,一刻也等不及地便想去救人。

老漢按下他:“你傷成這樣走不了啊,先喝藥吧,喝了藥傷好了我不攔你。你現在走,我就白救你了,你肯定要死的。”

要是以往,牛煜怎樣也不至於被一個小老兒按在床上動彈不得,可如今他受了重傷,能保住命就不錯了,要想有多餘的力氣去追謝卿他們,是萬萬沒可能的。

牛煜白白掙紮了半天,一點沒起來。他猝然倒進床裏,似乎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此刻的狀況確實不太好。

老漢見他不動了,去拿藥碗過來喂他:“欸,這樣才對啊。身體養好了才能做別的是吧。”

十日前

隴右軍一紙軍情遞回長安,稱兩軍交戰,冉元白被呼延廷活捉,首次交鋒告敗。

然而這支情報卻是冉元白讓人遞回去的假消息。他人的確在吐蕃陣地,不是被俘,他自己過去的。幾日來呼延廷好吃好喝款待於他,半點沒怠慢。

“當日你說要我佯敗,這樣才好順理成章挺進長安。可我若真的以一個俘虜身份回長安,就算有新皇特赦,將來也不好求前程啊。”也不知呼延廷哪裏找來一張黃花梨的羅漢榻,冉元白與他各坐一邊,中間擺著一副小幾,幾上茶盞小食一應俱全,待客著實地道。

呼延廷聽他說完,將手中茶盞放回茶托:“那你要如何?”

冉元白小臂擱在幾上,食指輕扣幾麵,小指的位置用鹿皮做成的指套包裹,皮繩穿過虎口,在手背處係牢。

呼延廷曾經隨口問過他這手是如何傷的,也就是扯個閑聊的話頭,對方卻撫著斷指處,獰笑著回答說是惡虎所為。呼延廷算是見過刀山屍海的人,那笑也著實令他脊背生寒,之後便再沒提起。

“我想想,要傳怎樣的消息回去……”冉元白沉吟稍許,“這樣,你活捉了我,誘我背主叛國,我抵死不從,設法逃回了隴右。我雖重掌軍心,但仍然無法敵過你,叫你攻進了大譽。我越挫越勇,與你一路交戰,直戰到長安城下。咱們激戰僵持中,相爺估摸著就能來議和了。”

呼延廷聽他一番演說,不僅做戲,還做好幾場戲,有些頭大。

“這與你一開始就不敵我,叫我一路殺進長安有何區別?”

“區別大了。”

呼延廷不解。

冉元白薄唇輕啟:“顯得我不那樣無用。”

呼延廷眉頭一蹙,覺得對方真是婆婆媽媽,事兒特別的多。奈何王上要與瑞王結盟,共圖霸業,他也便隻能耐著性子容忍一二。

“隨便你吧。”話畢他下了軟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冉元白的帳子。

冉元白敲擊幾麵的動作一停,對著呼延廷離去的方向露出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