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漠北巴巴看著小崽子走遠,收回目光時歎了老長一口氣。
他走到桌邊,正對著我,開口第一句話便是:“阿青,我代月梅給你賠罪來了。”說罷抱拳朝我彎腰一拜。
我一把扶住他,讓他直起身,蹙眉道:“自家人不說這些。”
自與瘋子在一起後,我便拿黑鷹堡當自己家一般,既是自家人,當然不會輕易產生間隙。
蕭漠北抬頭與我對視一眼,不知想到什麼,垂眸又歎了口氣。
我讓他坐下說話,他坐到我對麵,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飲下,覺得不夠,又喝了杯,也不知道是緊張造成的還是真的口幹。
“她這人愛交朋友,除了練武其它都一根筋,嘴上不把門,我也不敢把你和我哥的事跟她說,想著以後她自己察覺了再慢慢跟她解釋,想不到竟讓她生出了給大哥做媒的心。”他一臉憂愁,“你走後我便說了她一通,她覺得我對水碧雲有成見,不尊重她的朋友,與我吵了一架,已經許久不理我了。”
哎呦呦,這新婚燕爾的,怎麼因為我還吵起來了呢?
我忙勸他:“弟妹性格率直可愛,我怎麼會怪她?水碧雲是她的摯友,我又的確出手過重傷了對方,她就算對我有點想法也在情理之中,我一個大男人還不至於為這點事生氣。你們才新婚不久,別為這影響了感情。”
蕭漠北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還不知道嗎,你怎麼可能故意去劃水碧雲的大腿讓她難堪?這種小女兒家的做派,不揭穿她是給她麵子,也就月梅那傻姑娘覺得水碧雲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越說越氣,“她這樣的性子,真是被人賣了還要給人數錢。”
我點頭搖頭都不是,隻得說:“好了好了,你是男人,多忍讓些也是應該的。”
蕭漠北再三向我賠罪,確認我沒有生氣後,又讓我代他去探探蕭朗月的口風,說自從我留書出走後,小崽子就沒給他好臉色看過。他一邊要哄柳月梅,一邊又要哄蕭朗月,簡直裏外不是人。
我一笑,心想怪不得蕭漠北方才見到小崽子時表情那樣糾結複雜,原來是怕的。
“放心吧,朗月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真生你氣的。”
蕭漠北歎道:“這樣是最好的了。”
坐了會兒他便起身走了,屋裏重新恢複清靜。
一路顛簸猛趕,我累得很,想著不會再有人來與我敘舊了吧,便直接關了門,躺床上衣服也不脫閉眼就睡了。
這一睡睡到傍晚,期間似乎有人進來過,站在床邊良久,終是拿手碰了碰我的發絲,可我一睜眼,眼前卻又什麼都沒有。
我伸了個懶腰,正覺有些餓,門外程小雨就來拍門。
“大哥哥,吃飯了!”
我將門打開,見他站在外麵,嘴角帶著笑,有點壞。
“你幹嗎這樣笑?”
程小雨笑得更賊,鬼頭鬼腦道:“堡主回來了!他一定是知道你回來了才回來的,還讓廚房做了好多好多你愛吃的菜,有紫蘿餅呢!”
我一聽,心裏不禁有些微甜,一個月不見他,不想還好,這一想,竟覺得相思成了災。
“不過……”他皺皺鼻子,厭惡道,“水碧雲和二堡主夫人也回來了,你當心點。”
我莞爾,敲他的頭:“當心什麼當心,她們又不會吃了我。”
程小雨一家雖然在黑鷹堡地位已經不能簡單用“家仆”二字概括,但用餐時仍遵循著舊時規矩,並不與蕭家人一起,是而程小雨來知會過我自己便去吃飯了。
我慢悠悠朝膳廳走,腦海裏想著等會兒見到瘋子該做什麼樣的表情,是冷漠一些,還是溫和一些,是要主動打招呼,還是等他先開口。
想著想著,就到了地方。
膳廳裏一片亮堂,暖黃色的光透過窗格朦朧地映照出來,大開的門內傳出陣陣菜飯香以及女子輕柔的笑聲。
看來柳月梅與水碧雲已經先我一步到了。
我大大方方朝裏走,一露麵那方才一直持續著的說話聲便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向我這邊看來。
蕭漠北夫婦緊挨著坐,旁邊是水碧雲,再旁邊是蕭朗月,最後……是蕭仲南。
我與他四目相對,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了我一眼,又淡淡移開了視線。
我摸摸鼻子,走過去坐到了他和蕭漠北之間那唯一一個空著的位子上。
我才落座,蕭仲南就拿起筷子簡單說了兩個字:“吃飯。”
眾人安靜地吃起飯,一時誰也沒開口說話,仿佛誰先開口誰就要觸黴頭般。
最終,還是蕭朗月這小崽子憋不住,要去觸這黴頭。
“爹爹,義父給我從南疆帶回一把彎刀,可漂亮了,刀鞘上鑲嵌了很多紅色和藍色的寶石!”
“哎喲,不得了不得了,這一定是把不得了的寶刀!”蕭漠北連忙拍馬屁。
蕭朗月得意道:“自然是寶刀,義父送我的東西都是最好的!那刀我使了使,能輕鬆劈開堅硬的石塊,就跟切豆腐一樣。”
這話說得這麼滿,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既然是寶刀,不如趁此機會拿過來給我們看看,也好讓大家一睹其風采。”水碧雲突然橫插一腳,柔聲道,“我與月梅都是愛刀之人,柳家‘藏兵閣’珍藏有一百三十六把不同朝代樣式各異的名兵器,我有幸見過,終身難忘,不知今日有沒有這份幸運能見到這第一百三十七把名器。”
小孩子都是經不起激的,她這樣一說,蕭朗月哪有不拿出來的道理,當下就叫人去取來了彎刀。
取刀的間隙,我怕等會兒鬧起來沒空吃東西,抓緊時間朝嘴裏猛塞起來。
“在外麵沒好好吃飯?”
聽到瘋子的聲音,我一頓,抬頭看向他,嘴裏東西還沒咽下去。
瘋子眉心隱隱皺著,伸手夾了塊醬肉蓋在我米飯上。
他這樣……應該是沒生我氣的意思吧?
我吃不準,咽下飯菜小心道:“我怕來不及趕回來,走的就比較急,基本沒怎麼休息。”
連休息都不怎麼休息,吃飯就更是粗粗對付過去了。
“義父,都是我的不是。”小崽子聽我這樣說又是一副快哭的表情。
我正頭痛,蕭仲南瞥向他,十分威嚴地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不許哭。”
小崽子癟癟嘴,小小“哦”了聲,果然把眼淚憋回去了。
我笑話他:“你啊,還是最喜歡你爹,最聽他的話,換我這麼訓你你早和我鬧脾氣了。”
“沒有,你們兩個我一樣喜歡的!”蕭朗月不承認。
“有。”
“沒有!”
“就有。”
“你胡說!”
“我沒有。”
“你……”蕭朗月氣得不行,臉都漲紅了。
桌上隻有我和他小孩子吵嘴般的你來我往,蕭仲南目光一直停駐在我身上,我感覺到了,但沒看過去。
“韓大哥與朗月感情真好。”柳月梅一臉稀奇,說完又覺得這話有歧義,補了句,“我是說比一般親父子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朗月就是我的兒子。”我道,“我對他好是應該的。”
“可男人總沒有女子細心,孩子還是需要娘親照顧的。朗月這個年紀……”柳月梅在給蕭仲南做媒這件事上真可謂不到黃河心不死,隻是話到一半,就叫一道低沉冷硬的嗓音打斷了去。
“朗月這個年紀已經不需要母親照顧,完全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蕭仲南又給小崽子夾了塊肉,“不勞弟妹費心了。”
柳月梅正要再說些什麼,蕭漠北大聲咳嗽起來,桌下腳動了動,像是踩了她一腳。
其實她這種脾氣的人我並不討厭,想到什麼說什麼,不會給你拐彎,有不開心也擺在臉上,不像水碧雲,表麵上是皎皎如月的仙子,內裏卻小心思特別多。
蕭朗月年紀雖小,但也聽懂了柳月梅的言下之意,跟著道:“我不需要娘親,我隻要爹和義父就夠了,我們三個永遠是一家人!”
“還有我和你二嬸,我們五個永遠是一家人!”蕭漠北趕緊覥著臉加上。
而就在這時,那柄被我一路從南疆帶回來的絕世寶刀到了。
“詩通教的‘銀孔雀’!”一見到彎刀,柳月梅就驚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拿過來讓我仔細看看。”
仆從聽命將刀呈給了她。
她翻來覆去看,最終下了結論:“不會錯的,真的是詩通教的‘銀孔雀’。”她看向我,眼露狐疑,“此乃南疆第一教詩通教獨有的兵器——銀孔雀彎刀,隻有教內少數高階弟子才能配備,韓大哥是從哪裏尋來的這寶刀?”
沒想到在場有個識貨的,一下子就看穿了刀的來曆。我見瞞不下去,輕咳一聲,簡略道:“我救了他們少教主,這是她送我的。”
水碧雲挑了挑眉,笑道:“聽聞詩通教曆任教主都是不可多得的美貌女子,想來少教主也不差,俗話說寶刀贈英雄,這美女英雄,當是絕配。”
俗話說英雄惜英雄,這英雄和英雄怎麼就不是絕配了?
我朝她投去一眼,平淡道:“雖然少教主的確很美,但我不愛美女。”
她聞言臉瞬間僵硬,微微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相信我在大庭廣眾下會說這話。
可我又有什麼不敢的呢?我又不怕她。
“那你愛誰?”
這話卻不是水碧雲問的。
我看向問話的人,隻見他一雙眼漆黑深邃,就像一片寧靜的海麵,平日裏看著無波無浪,瘋起來卻黑風孽海,要人性命。
我勾唇一笑:“自然是你,除了你還能有誰?”
我話音方落,柳月梅的手一滑將銀孔雀掉到了桌上,發出老大一聲響,水碧雲更是豁然站起,帶倒了她身下的凳子。
她滿臉驚恐,無措地望向主位:“蕭大哥,他……這也太不要臉了,你們……”
蕭仲南冷冷打斷她:“我與囡囡雖未拜堂成親,但早就形同夫妻,水姑娘這樣詆毀內子,恐怕不妥吧。”
我聽他叫我“內子”簡直一陣牙酸,一時都不知道與“囡囡”相比到底哪個更令人難堪。
水碧雲也受刺激不小,顫抖著嗓音道:“你們,夫妻?”她一步步後退,視線從在座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忽地難看地笑了起來,“可笑,這真是太可笑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還是江湖鼎鼎大名的黑鷹堡堡主,對外說是義兄弟,結果竟是斷袖!要是這消息叫全武林的人知道了,你蕭仲南哪裏還有名譽可言?什麼難忘發妻癡情不改,都隻不過是你狎昵男色的借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