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蒲老板來了。喬燕一看,這蒲總瘦高身材,年紀在五十歲上下,穿一件英式一字領、長翻邊袖和明扣開襟的淺藍色襯衣,這襯衣外表看並不怎麼奢華,可光澤自然,做工考究,便知價格不會低。下身是一條印花青色休閑褲,腳著一雙黑色納帕羔羊皮樂福鞋。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他一見張嵐文和羅丹梅,便道:“你們怎麼不找個茶室喝茶?”羅丹梅立即道:“茶室都成麻將室了,這兒喝茶還清靜!”他聽了,沒說什麼,先過去和張嵐文握了手,道:“張主任,好久不見,你這兩年到哪兒去了?”張嵐文道:“下鄉扶貧,你還不知道嗎?”蒲總道:“怪不得,我說這兩年怎麼沒見你呀。”張嵐文忙把喬燕、鄭萍和金蓉對蒲總介紹了,蒲總嘴裏一邊說著“久仰”,一邊過來和她們握了手。羅丹梅又叫服務員泡了一杯竹葉青來。喬燕問:“蒲總,你認識三鑫房地產公司的賀興仁董事長嗎?”蒲老板道:“你問他幹什麼?”喬燕道:“他就是我們賀家灣的人。”蒲老板拖長聲音“哦”了一聲,然後才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喬燕聽出蒲老板口氣有些冷淡,便又問:“你認為這個人怎麼樣?”蒲老板立即說:“對不起,喬書記,我們同行之間不做評價!”
喬燕聽了蒲老板這話,立即住了口。這時羅丹梅對蒲老板說:“蒲總,我們張大姐雖然下鄉做了第一書記,可她一直記著你。剛才我們吃飯時,她聽說你是黃泥村人,無償給家鄉修了那麼多路,現在又決心將黃泥村打造成集旅遊、生態健康養老、名貴花木種植、畜禽養殖加工銷售為一體的現代農莊,非常感動,覺得這是大手筆,決定采訪你。蒲總你給張主任說說吧!”說完便看著張嵐文。張嵐文一副被逼上梁山的樣子,道:“是的,剛才丹梅給我們介紹你在脫貧攻堅中為家鄉修路和發展產業的事跡,這是很好的新聞素材,便決定找你談談。我們雖然見過幾次麵,也做過你幾期節目,但都是就事論事。現在我想請你重點談一談是如何做出給家鄉修路和發展產業這個決定的?說心裏話,不要說假話、空話,到時候做節目,我知道怎麼取舍,你盡管放心好了!”
蒲總聽張嵐文說完,道:“張主任,我們都是老朋友了,難道還會不放心你?你既然想知道,我就把修路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你。至於發展產業,現在還隻是在做規劃,也沒什麼談的,我就隻著重說修路吧!”張嵐文說:“也行,以後我們會跟進你的事業的!”
蒲老板又朝大家看了一眼,講了起來:“不瞞大家說,在黃泥村修路,我從2000年後便開始了。為什麼從那時候就開始了呢?一是到2000年,我荷包裏有了點‘子彈’。那時不比現在,荷包裏有了那麼兩三百萬,便覺得是有錢了!二是那時人年輕,還有點虛榮心,心想,賺了錢不為家鄉做點事,誰知道你有錢?中國自古以來都有造福鄉梓的傳統,你在外麵發達了,不忘眾鄉親,回家鄉修橋補路建學堂,青史留名,這就是光宗耀祖嘛!這麼一想便螞蟻背田螺——假充起大頭鬼來,做出了回老家把公路修通的決定。當時做夢都在想,如果我回去把路修通了,把那公路就命名為‘蒲毅路’,不說留名青史,起碼這一代人都知道這路是蒲毅修的,一輩傳一輩,我蒲毅從嘴裏出口氣,也會像是龍王爺打嗬欠——全是神氣,是不是?不怕張主任和幾位書記笑話,這想法你肯定不能用到節目裏去,但我當時真是這樣想的,我說的全是實話!
“想是這麼想了,但那個時候我也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我找村上商量,我說村上出勞力,我出炸藥、雷管,我們聯合起來把路修通!村上幾個幹部一聽,臉上笑得像開了花,立即點頭答應。我見他們答應得十分爽快,也很高興,但我又提醒了他們一句:‘勞力我不得給錢喲!’村上幹部說:‘我們曉得,你放心,要走好路,大家出點力也是應該的嘛!’我聽了這話,也真的放心了。回到縣城後,我就去相關部門辦手續,買了五噸炸藥,一萬四千發雷管,花了四萬五千多塊錢。
“然後就開始修路了。
“原來計劃的是用這五噸炸藥,把村上到星火鎮的路連通。結果他們炸了多長呢?你們一定猜不到。炸了不到一百米!就修了這麼短一段路,村上就說炸藥用完了,這路也沒法修了,你說氣人不氣人?還不包括勞動力,我四萬五千多塊修了一百米路,你說一米路加上勞動力,花了多少錢?但他們說炸藥沒有了,我也沒有法。後來有村民悄悄告訴我,說村幹部把炸藥偷偷賣了!村民叫我去查,可他們又提供不出真憑實據。即使提供得出證據,羅丹梅書記是知道的,黃泥村大多數人都姓蒲,當時的支部書記和村主任都是我的兩個老輩子,即使我查出來了,又能拿他們怎麼辦?罷罷罷,就當做生意虧了那樣想!
“修了一百米路,擺了一個大豁口子在那兒,看起來怪眉怪眼的,像是給我留的一個恥辱在那裏一樣。我有些不甘心,第二年,具體日期我記得好像是2001年底的時候,那時我已經有些信不過村上的幹部了,心想,村上你幾爺子整我的冤枉,我惹不起還躲不起你們?於是我找到我們組的組長說:‘我把錢給你們,你們去弄!’組長也答應了,於是當時我給了他們幾萬塊錢,讓他們自己去買炸藥和組織勞動力修。這一次,他們又隻修了六十米長的樣子,又對我說錢用完了。這次我不責怪組長,因為當時滑坡。我們那個山崖炸了以後,土和石頭被炸鬆了,它要往下滑。
“修了這麼一段,又沒有錢了,我還是不甘心。2003年,我就派我手下的一個施工員去給我修。這個施工員也是黃泥村的人,而且和我老屋隻隔了兩道田坎,基本上算是一個院子的人。我交給他十萬塊錢,對他說:‘你親自回去修,我不信就把這段路修不通!’他就回去組織勞動力修了。這一次,他確實把路修到我們住的老房子那兒了,但前麵一寸還沒有修,又說錢不夠了。我回去看了這個工程量,無論如何我這十萬塊錢他沒有花完。我喊他給我報個一二三來。他報來報去,都沒法把這十萬塊湊齊,差了一大截。最後他實在沒辦法了,便說這個土地是他的,他不同意往前修了!這事又擱下來了。
“整了個爛尾工程在那兒,實在不像樣。到了2006年,我找到我們村民小組上麵那個組的組長,這個組長是過去一個老隊長。我對他說:‘我出錢和派施工員來放炮,你們組織勞動力,把公路修到你們組上來。’老隊長當然求之不得,我馬上派另一個施工員,既負責放炮,又負責施工,當然也還有監督的意思在內。這次不錯,一共修了15公裏上來,我的鏟車能夠上去了。修了這麼一段後,工程又停下來了,原因是後麵的工程量更大,施工更難。
“這一停就停到2013年的冬天,我隻要一想起這條沒修通的路,臉上就發燒。所以這年冬天,我親自帶了工程技術人員回去考察。工程技術人員一看,也對我說:‘蒲總,這個路太陡了,工程量太大,修不上去!’我一聽有些火了,怎麼說我也搞了十多年的工程,關於這個線路問題我起碼還是知道一些的!最後我說:‘哪怕我蒲毅傾家蕩產,也一定要把這條路修通!’最後我決定自己回家來修,而且立下誓言,不修通黃泥村的公路,誓不為人!我帶來的工程人員聽了我這話,便不吭聲了。我這次真的是豁出去了,怎麼說呢,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是不是?
“2013年過年前,大約是農曆臘月下旬,我回到黃泥村,和村民代表與村兩委幹部共同召開了一個會議。會上我提出路由我回來修,需要占用的土地包括荒山,村委會自己協調,我不出一分土地費,但村民投工投勞,我付工資。過去我是不付工資的,但我知道中國的老百姓講究實際,你不給他工資,即使是他自己的事,他也沒有積極性。再說,都是鄉裏鄉親,肥水也沒流外人田,所以我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
“那天開會,本來隻有二十多個人參加,但村民愛湊熱鬧,我們這兒開會,那邊可能聚焦了二百多人旁聽。一聽我付工資,村民高興了,都叫:‘好!好!歡迎!歡迎!’就這樣,我和村委會達成了一個修路的協議。
“協議達成了,可真的動工起來,才知道艱難。公路接口處就是一個硬骨頭:下麵是一條河,路在二十米高的山崖上,原來已經炸出了一百米長的毛坯,但很窄,小車可以擦著崖壁通過,大車休想通過,現在我得把它炸寬,否則大機械過不去,前麵的路就沒法修。我把這二十多米的山崖一炸,就把下麵這條河全部堵斷了。但不炸不行,非炸不可。我們是2月17日開工,我前麵有一台挖土機、兩台汽車、一台鏟車,先給我炸了。就這一百米,就弄了兩個月,花了八十多萬。炸通了以後,還得把河裏麵的石頭、泥土等全部拉走,要不然雨水一來,形成一個堰塞湖會十分危險。
“把這一段炸通以後。我們繼續往前修。當時投入的機械,挖土機有八台、鏟車兩台、運土車十多台。而且都是大型機械,譬如挖土機全是225、250、270、360型的。你們沒有到我們那個山上去,隻有羅丹梅書記知道,今後有時間了,歡迎張主任和幾位書記到我們村上看看,我負責接待你們!我們那兒全是很陡的山,如果你把崖炸了,下麵唯一的幾塊田就全部堆滿了石頭和泥土,或者邊上有房子的,你把人家的房子都堆了,人家還住不住人?我們隻好一邊炸,一邊拉。拉去幹什麼?拉去填灣、補缺。現在我這個康養園前麵是一個大灣,剩餘的泥土我就填在那裏的。因為這裏的土地是和我同院子一個小夥子的,我也有一部分,堆到這裏沒有人來阻攔我們。
“路修到接近一半的時候,這個土倒多了,就是說這個灣裏麵倒了很多土,如果下雨一滑坡,就會把下麵的河堵斷。於是我一邊修路,一邊在這裏打抗滑樁。抗滑樁打起來後這個壩子就大了。一些朋友就對我說:‘蒲總,這麼大一個壩子你不利用起來太可惜了!路現在你也修通了,這裏離城隻有十公裏路程,空氣又好,遠離喧囂,你在這裏搞一個康養中心,多好呢!’我一聽這話,確實可以,心想:‘康養中心搞起來後,裏麵要種花種草,要有人服務,不是又可以造福家鄉的父老鄉親嗎?’於是我又動了這個念頭,才開始修路的時候,是沒有這個想法的。我說的是老實話!青山綠水就是金山銀山,但我說句心裏話,真正有青山綠水的地方,往往又是落後的地方,像我們黃泥村一樣,因為公路不通,沒有遭到任何現代工業的破壞,所以青山依舊綠,綠水依舊亮。但這樣的青山綠水如果不開發,又怎麼能變成金山銀山?房地產行業現在已露出了頹敗之勢,如果這裏能搞一個康養中心,再集旅遊、養老、名貴花木種植、畜禽養殖加工銷售為一體,肯定能賺到錢。我是生意人,能賺錢的事,我當然願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