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底,何先生打電話想讓郭先生再去住院治療,那時郭先生已無法進食,僅靠輸液維持,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何先生也心急如焚,但又熬過伏天,大家盼望入秋後會有所好轉,進入9月,郭先生一天比一天虛弱,病情緊急轉病危,溘然駕鶴!
自2006年到2007年9月,何先生在一年多時間內接連承受失去親人的重大打擊。他多次對我說,我一下子老了十幾歲。
郭先生過世後,何先生一度入住北大藍旗營家屬院,那幾個月,一有空我就會去看望何先生,隻要我一出現,何先生顯得特別高興,然後就要聊天,他非常關心學校的事和社會上的新聞。有一次,我把話題轉為戰國時期的諸子百家,我說了莊子的幾個觀點,何先生則認為老子在很多方麵要比莊子更進取,他還推薦幾本書給我看,由此感覺何先生對中國文化和古代經典文獻非常熟悉,諸多版本和出處了如指掌,並隨口大段引用那些著作裏的句子,這些本事該是在年輕時候讀的書並牢記下來,如今這麼大年歲,還能保持那樣好的記性,真從心裏感到佩服啊!同何先生談話說事聊天,每次均能添加很多正能量,可謂與君一席談,勝讀十年書。
坐看神州
我真正認真拜讀何先生的著作約在2005年春夏之際,當時何先生正在校對中華書局為他出版的文集,這樣大的歲數,他居然獨自看稿,那是很累的,當時何先生的幹勁很大,也沒對任何人說。寧欣知道後,讓她的學生包括我在內大家一起分擔校對。我拿到最多,因為那些日子我白天坐班就不安排任何事情,一門心思看校樣,精心研讀,隨時做筆記,同這些文字對話,雖然很多為學術性、專業性很強的論文,但讀起來很通暢,深入淺出,雅俗共賞,適合不同層次的讀者,何先生的學術觀點創新且有很多獨到之見。
何先生對做學問的信念是,貴有創始性、突破性。他認為,別人看不到的,我看到了,提出來了,這叫創始。別人解決不了的問題,我解決了,這叫突破。做學問,研究曆史,重在這兩性。
何先生的《愛國一書生》我曾經多次拜讀,感慨良多,每一次都能有所收獲。想當年,他從國外回來報效祖國,曾曆經坎坷,後來終於落腳北師大,並經曆了降級和寫出文章發表不能用真名之無奈,曾被安上“食貨餘孽”、“CC特務”、“反動學術權威”等大帽子,受到多重打壓。但何先生讀書、做人、做事,堅持自己的學術觀念並一如既往地走到底。他曾多次對我說,“反右”時候上麵好多次動員讓他發言、說話、提建議,但他始終不開口,於是躲過一劫。
2008年開春後,何先生又回到師大小紅樓,我們見麵的機會多了,每星期我都會去他老那兒看看,談話的範圍進一步擴大,海闊天空。他的很多觀點非常經典,如對一個世紀以來著名史學家的評述、對獨裁者的評述等均有獨到之見。他還多次說,老師是不能批判的,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候,何先生始終保持不隨波逐流,這才是何先生的智慧。還有很多想法和論述均沒出現在何老的文章和自傳中,令人遺憾。
何先生在多半個世紀的戰亂和各種運動後迎來了學術的“末班車”,晚年他遊刃有餘地撰寫學術文章,鮮明地闡述自己的學術觀點,又桃李滿天下,並成為國內外公認的史學大師和泰鬥級人物,但何先生始終保持低調,無論是高官顯貴還是平頭布衣或普通工人,他真正做到一視同仁。我想在與何先生的交往中的所有人均有所體會,這才叫作平易近人。
2006年之後,他不再提“上不封頂”這幾個字,平時雖然表現出堅強自如,而一位年近百歲的老人,在不足二年間接連曆經親人的離去,其內心的痛苦和悲傷是難以想象的,我們也更無能分擔,且看2006年在何大哥追悼會上那幅字,見者無不愴然。
2011年2月15日,智慧長者何先生終於平靜地走完百年曆程。
後學 楊仁毅
2013-4-15再改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