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你嗎?”——悼念何茲全先生(1 / 2)

周慧梅

昨晚8點40分給師母打電話,得知她在二炮醫院,心裏吃了一驚,然後得知是外孫生病住院,老太太在值夜班。問清了病房號,鼓足勇氣去二炮。自從老師從二炮醫院走後,我這是第一次去,雙號、單號樓層分開的電梯,成排的座椅,開水房,我盡量不去看這些原本熟悉的環境。陪著師母值了夜班,整夜難以合眼,滿腦子是老師生病前後的情景,清早從二炮直接到辦公室,頭有點昏沉沉的。打開學校主頁,一個滾動的訃告特別刺眼,“何茲全先生訃告”?腦袋突然被刺激了一下。用力揉揉眼睛,“何茲全先生訃告”,怎麼可能,12月份我和何先生通過電話,說去時會給他帶去我整理的《王炳照口述史》,他在那邊“哦,哦”地諾著,很清晰。元旦前後路上見了照顧何先生的嶽大姐,她說先生還算硬朗。我準備過年後去拜訪何先生,準備帶上專程托人從河南帶來的棒子麵,是先生愛喝的粗糧,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呢?

我不大相信,迅速打開網頁,上麵說先生是2月15日晚上走的,在英東學術會堂布了靈堂,還有21日的遺體告別會。我不能相信,去了曆史學院,看到了楊共樂院長,他正在忙著修改《愛國一書生:何茲全先生生平》,辦公室裏更是忙成一團。我在樓道上遇到正要外出的劉淑蘭老師,她邊走邊講,說大家都很詫異,先生身體一直挺好,隻是,百歲老人,年事已高器官衰竭……她說何先生走得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

回到辦公室,什麼都幹不了了,我很自責。從2009年10月份到現在,盡管曾數次打電話說去看先生,但一直未能成行,去年9月先生百歲大壽,隻過去和先生打了個照麵。從英東樓到先生居住的小紅樓,步行不到十分鍾,但我還沒有積聚好單獨見先生的勇氣,我知道要自報家門,我知道要講到我的博士導師王炳照先生,但我不知道如何和他說起王老師的遽然離去,我怕我控製不好自己的情緒,怕會惹起先生的傷心。所幸,何先生身體還好,有的是機會,就這樣在安慰中躊躇著,猶豫著,終於下定決心,準備新學期開始後去拜訪先生,可是,天不假時……

何先生是我做博士後時的合作導師。

我成為何先生的學生,據說他是“被導師”的。楊共樂院長曾半開玩笑地和我說過好幾次,說當初我進站時,他考慮到是教育學院王炳照先生的高足,就把曆史學院的老爺子抬出來了。

2006年6月27日,在王炳照老師和楊共樂院長的帶領下,我第一次到小紅樓拜見何茲全先生時,當我給他看學校統一印製的《博士後進站協議書》,他取出眼鏡,仔細正反看了兩遍,在“導師意見”一欄中極為認真地簽下“非常高興合作,何茲全”。那天他的老伴郭良玉先生也在場,她一邊頻頻勸我們喝水,喝飲料,說人身體中水占了70%,水對人體如何重要,一邊和楊共樂老師說,你哥哥正在醫院發燒啊,我多想替他啊,我的整個心啊,就像碾子在來回地碾啊。何先生淡淡笑著,輕輕說,老伴,我這裏有客人,你到臥室休息一下好嗎。後來才知道,那幾天他的兒子何芳川教授狀態特別不好,之後不久,他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兒子。印象中,那天他就這麼一直淡淡笑著。

對於我的指導,何先生說他全權委托王炳照先生,說他是“掛名的”。他翻看了幾頁我的博士學位論文,其中“民眾教育館”的字眼勾起他青年時代的回憶,他建議我不妨利用自己教育史的學科背景,借用社會史研究方法將其進一步深入下去,之後,民眾教育館便成了我們之間最多的話題。我也變成了何先生的“掛名弟子”。

那一年,他96歲。

一般來講,博士後不大會被合作導師認同為弟子。更何況何先生是魏晉南北朝史專家,我的研究方向是民國社會教育史。何先生的很多著作我都大不熟悉,門下弟子我也大都不認識。甚至,何先生也不大認識我。即便留校工作後,他依然不大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