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W崔彥華
何茲全師是我國著名的曆史學家,2007年秋,筆者求學北京,有幸得以忝列先生門下。三年來,恩師不以愚鈍棄我,耳提麵命,毫無保留地傳授治學、做人心得。從先生身上,我不僅逐漸找到問學的路徑,更深刻感受到先生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人格魅力。早在1985年,先生在主編《五十年來漢唐佛教寺院經濟研究》一書的序言中,曾用“老牛自知夕陽晚,不用著鞭自奮蹄”的詩句自勉,但從先生身上,我們根本看不到學術夕陽的影子,而是如一輪噴薄的紅日,厚積薄發,不斷有新的學術成果問世。
1991年,在先生年登耄耋之際,代表先生深厚史學功底的《中國古代社會》一書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該書剛一出版,就在史學界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劉家和先生稱其為“一部成一家之言的史學力作”[1],瞿林東先生讚其為“別識心裁之作”[2],林劍鳴先生則認為該書“反映了九十年代中國古代史研究的最新突破,標誌著中國史學研究的最新水平”[3],甚而有學者直接說“《中國古代社會》一書是‘漢魏封建說’的扛鼎之作”[4]。2006年,彙集先生主要著作的六卷本《何茲全文集》由中華書局隆重出版,整個文集涵古蓋今,內容豐富,被學界譽為“史學研究的大美境界”[5]。該文集在2008年被評為“北京市第十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特等獎”;2009年又喜獲“教育部高等學校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人文社會科學)一等獎”的殊榮。這些獎項的獲得,既是對先生執教六十周年的慶賀,同時也是對先生在史學研究領域辛勤耕耘所作出卓越貢獻的肯定。時至今日,作為我國恢複研究生培養製度以來第一批博士生導師,先生以百歲高齡,仍孜孜不倦地培養著博士生,奉行著自己“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的教育理念。在先生百歲華誕即將來臨之際,新近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中國社會史研究導論》一書,是先生70餘年來在社會史研究領域所取得卓越研究成果的總結。作為先生的學生,我有幸參與了文稿的錄入和校對工作,因之也得以一睹為快。多次展卷細讀,對先生的學術道路和治學方法,有了更深切的感受和認識,在此不揣淺陋,把自己極膚淺的體會寫出來,以啟迪後學,其間抑或有不當之處,敬祈先生見諒。
一
《中國社會史研究導論》[6]一書分為三編:
上編為“總論”,共四篇文章,分別收錄了《我所經曆的20世紀中國社會史研究》、《我所認識到的唯物史觀和中國社會史研究的聯係》、《研究人類社會形態、結構及其發展規律是社會史研究的主流》、《對中國古代社會形態演變過程中三個關鍵性時代認識的不夠》。這四篇文章,都是先生關於社會史研究提綱挈領性質的文章,反映了他多年來對社會史研究的深入思考。
發端於20世紀30年代的社會史論戰,一度經曆了興起、停滯,到改革開放後又重新走上複興之路的曆程,可以說,社會史研究與20世紀的史學研究相始終。作為親身經曆這場論戰並在此領域頗有著述的學者,先生認為:20年代末30年代初的中國社會史論戰,是唯物史觀進入中國,在中國史學發展中產生重大影響的一個高潮。因此,先生將《我所經曆的20世紀中國社會史研究》這篇文章作為全書的開篇之作,用自己的親身經曆詳細為我們講述了20世紀中國社會史研究所走過的曆程。
新中國成立後,隨著西方史學思想的傳入,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逐漸被淡化,一些學者或者全盤西化,或者埋頭搞研究而絕口不談主義。針對這種現象,先生在《我所認識到的唯物史觀和中國社會史研究的聯係》一文中提出:“在我看來,辯證唯物史觀,乃是當代曆史理論、曆史方法論的最高水平。辯證唯物史觀一點也不輕視精神、思想、心態等對人類社會曆史發展的作用。辯證唯物史觀隻是強調一點:物是‘根’,是第一義的,離開這個根,便不能深入認識曆史客觀實際。現代西方曆史理論,如年鑒學派、政治文化學派等,最好的觀點是對曆史要作總體的研究,重視曆史各種現象,政治、文化、思想等相互關聯和交叉關係的研究。但這些不過是辯證法從整體看問題、從發展上看問題,宏觀、微觀觀點的實際應用。它們都包含在辯證法之內,而沒有超出辯證法。”在這篇文章中,先生深入淺出,片言析理,不僅把唯物史觀與中國社會史研究的關係娓娓道來,並且深刻分析了唯物史觀不受重視的原因,展望了唯物史觀的美好未來。先生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從20世紀30年代初涉曆史研究時,先生就堅持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來指導自己的研究,辯證唯物史觀幾乎貫穿於先生的所有著作之中,尤其是先生的代表作《中國古代社會》一書,被學界譽為“是運用馬克思主義研究中國曆史的典範論著”[7]。
改革開放以後,中國社會史研究重新走上了複興之路。然而進入90年代中後期以後,社會史研究的重點逐漸轉向人們的衣食住行、風俗習慣等,社會發展規律、社會發展方向不再是年輕學者們所關注的焦點。先生敏銳地洞察到這種風氣,寫下了《研究人類社會形態、結構及其發展規律是社會史研究的主流》這篇文章。先生指出:“我完全理解,也完全同意,社會史的內容是比較廣泛的。人類衣食住行、風俗習慣、宗教信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麵,都是社會史研究的內容。我也不反對年鑒學派的理論和方法,但我始終認為,社會經濟—生產方式、社會結構、社會形態,才是社會史研究的中心內容、核心內容。這是研究人類社會總體的發展和人類社會總體發展規律的。掌握人類社會發展總規律,發展方向,知道人類社會向何處走,這是社會史研究的主導麵。……社會史研究的方麵,可以是多方麵的,但社會經濟—生產方式、社會形態是主。方麵,可以廣;主,不能丟!”先生的這個論斷,指明了社會史研究的正確方向,對中國社會史研究無疑具有重大的理論指導意義。確如先生所言,社會史研究的領域的確非常廣泛,衣食住行、風俗習慣等都是社會史研究中一些比較重要的內容,但從根本上來說,決定人類社會文明最終曆史進程的,隻能是人類社會的生產方式及其經濟形態,這應該是社會史研究的核心內容。
上編所選文章,內容高瞻遠矚,廓清了在社會史研究中存在的一些模糊認識和爭論,為我們正確理解社會史研究的方向和道路、推進社會史研究的繼續發展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導論》中編為“中國古代社會史論”,分別收入先生關於中國古代社會史方麵研究的十篇文章。
在關於中國古代社會的研究中,有許多理論性的問題是不能回避的,不解決這些問題,對中國古代社會性質的討論也必將陷入一團迷霧而不能深入下去。因此,先生在中編“中國古代社會史論”中,首先選擇了《關於古代史的幾個理論問題》、《“亞細亞的”生產方式本義》等文章,著重論述了“階級社會和國家的產生問題”、“農奴製和封建製的關係問題”、“奴隸社會的一些問題”及“‘亞細亞的’生產方式問題”。這些問題,在中國古代社會的曆史發展過程中都是非常重要的問題,也是存在著較大爭論的問題。在有關這些問題的論述中,先生都發前人所未發,提出了很多有重大意義的創見。如在關於“階級社會和國家的產生問題”上,先生認為:“由階級出現到階級矛盾不可調和,由國家萌芽到國家產生,是有一個過程的,而且這個過程是一個比較長的過程。不是一有階級,就是階級社會,就產生了國家。”這個論斷,成為先生之後提出的“早期國家學說”的理論基礎。又如對“亞細亞”生產方式這個史學界長期以來爭論不休的問題,先生指出:“‘亞細亞的’,毫無疑問,它的本意是原始社會,即原始共產主義。後來之所以產生混亂、引起爭議,主要也是由馬克思本人造成的。正是由於馬克思先用‘亞細亞的’指原始社會,後來又用‘亞細亞的’指亞洲國家幾千年來不變的社會,以至於造成混亂和爭論。”先生的這些論斷,高瞻遠矚,為學界廓清了長期以來存在的迷霧,使一些晦澀的理論變得生動而容易理解,一路讀來,給讀者以豁然開朗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