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門問學記——憶我的老師何茲全先生(1 / 3)

蘇小華

我的老師何茲全先生於2011年2月15日晚8時去世。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紀念老師,經過一天徒勞地打電話,聯係火車票之後,慢慢地覺得應該寫點什麼,晚上劉九生先生特意從美國打來電話安慰我,也說寫點什麼吧。

一 偶然報考,僥幸錄取

讀碩士期間,很早就打算念博士。當時想跟隨田餘慶先生,得知田先生不招生之後,隻能將專業確立在碩士期間用功的方向:隋唐五代史。給國內幾位中年的隋唐史導師寫了信。回信的隻有北京大學榮新江先生,是他的博士生餘欣代寫,介紹注意事項非常詳細。這樣我就打算報考榮先生的博士。

當時,幾個朋友在北京師範大學讀博士。他們對我很關心,覺得榮先生偏重敦煌學,並非我傾心的純曆史學,在上何先生的課的時候,很熱心地向何先生談起我。何先生已經有幾年沒有招學生,歡迎我報考。得知這個消息後,我很興奮。從本科開始,就對魏晉南北朝史感興趣,畢業論文寫的是北朝史。於陳寅恪先生,以及“四大名旦”周一良、唐長孺、王仲犖、何茲全,加上田餘慶先生,我是奉為偶像的。田餘慶先生比較年輕,覺得有可能親炙,其他的先生我都沒敢想過能做他們的學生。得到這個意外的驚喜之後,我基本上放棄了準備北大的考試,將重心轉移到魏晉南北朝史。朋友趙滿海將他收藏的《讀史集》相贈,馬學清特地到國家圖書館為我複印了《中國古代社會》。陝西師大圖書館裏麵收藏的能夠見到的何先生的論著和他編的書,基本上都讀過了。

2002年3月中旬的考試,考砸了,外語聽力基本上沒有聽懂,後來知道得35分。是何先生從中斡旋,我才得以被錄取。臧文旭老師告訴我這個消息之後,我不是很積極。因為肯定是自費。作為農家子弟,我不能再增加父母的負擔,所以選擇去工作。對於何先生,我很感激,打電話給先生,解釋了我的顧慮。何先生表示理解。過了幾天,臧文旭老師又打來電話說不是自費,費用減免一半:有個學生不想上了,我和謝乃和兄分享了這個名額。這下還把我給難住了:去寶雞文理學院的協議都簽了,課程都安排了,再說一萬八千元的學費我也交不起。又一想,何先生和北師大曆史係,為我費心如此,不上恐怕太不識抬舉了。劉蓉師姐的勸導,更在張豔雲、吳洪琳兩位老師,趙豪邁、楊小慧兄嫂的資助下,我決心去北師大學習。打電話給先生的時候,聽出來他很高興。

沒有何先生從中斡旋,我不可能在2002年讀博士,人生的軌跡肯定是另外一種,而且是更為曲折的一種。對於這一點,我深深感激。

二 麵試

考博士,筆試之後是麵試。外語考得不好,但是對於麵試,我還是很認真地對待。早上起來特地洗了澡,早早來到小紅樓外等,九點鍾準時敲門。開門的是一位鶴發童顏的老奶奶。我當時就有點蒙,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老奶奶和顏悅色,拉著我就進了書房。何先生和寧欣老師、曹文柱老師已經在等。秘書是何先生的碩士,王偉。

當時,91歲的何先生狀態不是很好:有點浮腫,腳上穿的布鞋鞋麵是剪開的,眼角還留點淚花,說話也有點顫。我當時真是很擔心:假如上了博士,老師能堅持多久?沒想到9月開學,見到了一個不讓人扶、健步如飛的先生。

麵試,沒有問到任何學術問題。三位老師在聊國際形勢,我和王偉在旁邊聽,老奶奶不時進來張望,給點喝的。

何先生在電話上給我講過一個故事。抗戰期間,王利器去重慶考傅斯年的研究生。開考不久,日本飛機來炸,來來回回跑警報七趟,考試沒有結束,就到吃飯時間了,傅斯年招待王利器吃飯。吃完說,不用考了,你已經被錄取了。何先生用這個故事,安慰考試失利的我。後來我才知道,何先生考查學生不重視考試。寧欣老師是我碩士論文的評議人,肯定給何先生講了一些好話。

三 上課

九月開學,給何先生打電話報到,先生讓第二天去家裏。清晨八點,我就到了小紅樓下,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將近一個小時,在門外徘徊,遇見了韓國師兄安詢亨。進門之後,我奉上禮品:絞股藍一盒。先生立刻規定,上學期間,不要給老師帶禮品。以後工作了再帶。禮品沒有強行退回,這是通人情之處。不久陳琳國老師和劉蓉師姐,來自韓國的樸壽晶師姐,也到了。先生又規定,以後禮拜三、禮拜六上午都是上課時間。地點是他的書房。之後的三年除過寒暑假,有兩年半的時間,禮拜三、禮拜六上課是雷打不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