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化雨,潤物無聲——何門問學往事摭拾(2 / 3)

二 春風化人

師從先生,不但學到了先生博大通達獨具眼光的學術思想和方法,更從先生身上學到了做人處世的道理和準則。先生宅心仁厚,虛懷若穀,溫、良、恭、儉、讓,樣樣具足,樣樣為世楷模。與先生處,如沐春風。“春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被先生的春風所化所潤,受益之深,無法以語言表達。下麵僅摭憶若幹小事,以見先生為人處世之概。

(一)伉儷情篤

先生與師母伉儷情篤,給我們的印象最深。

師母與先生都是山東人,都出身書香世家。但兩人的性格差異很大,師母曾對我們說,她與先生的性格好有一比:譬如前麵有一道高牆,牆那邊是什麼不知道。先生會爬到牆上左看右看,最終還是縮回來,不敢過去。而師母則是不管牆那邊是什麼,猛地一躍,先過去了再說。

兩人性格不同,卻正好互補。兩位老人相濡以沫,走過了大半個世紀,始終相敬如賓,實在是常人所不能及。他們寫日記,是兩人合寫,日記本攤在桌上,誰有空,誰就去寫上一段,比起現在許多夫妻間也講隱私,互相保有一些秘密,那真是大異其趣。

先生是大學名教授,師母是一般中學教師,看起來似乎彼此地位懸殊,但在先生師母間,絕不存在這種世俗的懸隔,彼此完全平等,完全互相尊重,而且先生對師母的尊重顯得更突出。師母先後就讀於河南大學中文係和複旦大學中文係,文學功底好,見識也高,所以,包括如何指導研究生在內的不少事情,先生都與師母商量著辦。有人曾說:師母可以當先生半個家,其言誠不虛也。在學術研究方麵,先生與師母有商有量的情況就更多了。何氏家族先人何爾健在巡按遼東其間,體察民艱,接連上疏懇求神宗皇帝豁免礦稅,其留下的十三篇奏稿,就是由先生和師母共同整理、點校,取名《按遼禦檔疏稿》,1982年由河南中州出版社出版。2001年,先生又與師母合作出版了《三論一談:何茲全、郭良玉伉儷自選集》,其中“三論”是:論世、論人、論學,是先生寫的;“一談”是:人生雜談,是師母寫的。師母晚年熱心於撰寫回憶文字和曆史讀物,先後出版了《鴿子》、《賣雞》、《犁妮的童年》、《西北萬裏新疆行》、《平庸人生》等多部作品,以及《先秦宮廷秘史》、《唐太宗演義》、《明太祖朱元璋》、《唐明皇》、《女皇武則天》、《嚴複評傳》等一係列曆史讀物。在搜集資料和具體撰寫當中,先生的參謀幫助之功甚巨。

以上都是大家熟知的事實,還有一些生活細節,則是隻有吾等常常“升堂入室”侍奉在先生師母身邊的弟子才見得到的,下麵僅舉我所知的一個生動事例。大概是1986年,師母畫了一幅翠竹圖,並有題詩,下款是先生所寫題識“詩情畫意兩不如”,由先生與師母的老友兼鄰居啟功先生書寫。有一天師母高興,就把這幅畫掛在書房裏,我恰好有事到先生家小坐,有幸欣賞到,歎為三絕。三絕者,師母的畫,先生的題識,啟功先生的書法也。先生題“詩情畫意兩不如”,是讚美師母畫得好,題詩也好,自己詩與畫兩方麵都不如師母,體現了對師母的高度評價,也體現了先生謙謙君子的美德,所以也是一絕。

師母對於先生的理解、尊重、關心、照顧,也是沒得說的。早年先生被視為“食貨餘孽”,後又因主張漢魏之際封建說而受壓,都得到師母的理解和支持,這且不說,還是說一些我們親見親聞的事吧。工作方麵,早先先生的很多書稿,師母都幫著謄清。生活方麵,先生的飲食起居,悉由師母親自照料。先生每次出差,也都有師母陪伴在身邊。天熱減衣,天寒加衣,師母都一一打點料理。師母深知老年人體重不能過大,所以對於先生的飯量有所控製。我畢業後有一次出差到北京,去看望先生、師母,就留在先生家吃飯。先生家的飲食一向很簡樸,這天特地為我炒了肉,做了雞蛋湯,再有就是饅頭白菜了。先生身體好,飯量大,吃了兩個饅頭,下意識再拿一個饅頭,師母也顧不得我在場,一把抓住先生的手,奪下饅頭說:夠了,不能再吃了。先生縮回手,莞爾笑了。我開初有些尷尬,繼而也會心地笑了。師母對先生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以此特殊的方式表現出來,像刀刻一樣留在我心中,其情其景,至今猶曆曆在目。

(二)愛生如子

先生師母對待我們學生,真的就像對待兒女一樣。先生招的第一屆博士生有我和陳琳國、林立平三人,我妻子姓何,立平的妻子也姓何,我妻子年齡大,先生師母稱之為大何,立平妻子年齡小,稱為小何。他們還讓我們稱其兒子何芳川為芳川大哥,而先生師母稱我的兒子為何平孫兒。逢年過節我打電話向先生師母請安,先生師母總是噓寒問暖,親切地問:大何好嗎?何平孫兒好嗎?先生的第二屆博士生僅有於琨奇一人,他們也稱琨奇的兒子為孫兒。有一次琨奇的妻子帶著兒子到北京,一家三口去看望先生師母,先生師母對琨奇的兒子疼得不得了,特地買了玩具給這位孫兒玩,還詳細了解他的學習情況、興趣愛好,就像對待親孫兒一樣。

每個學期初,我們從家裏返回學校,先生師母總要在學校的實習餐廳請我們吃飯,也順便邀請已經畢業的研究生及其他與先生家關係近的年輕老師一起來,大家歡聚一堂,歡聲笑語,感情得到很好地交流。我們畢業後,每次到北京看望先生師母,先生師母也照樣請吃飯,還是請留校的研究生和那些平時與先生師母常來往的年輕教師作陪,成為慣例。每次這樣的聚會,我們與先生師母之間,都有一種父子家人的濃濃親情。

由於感情融洽,我們到先生家,就不僅僅是請益學問而已,也常常陪先生師母聊聊天,把我們所知的各種信息報告先生師母。而先生師母碰到事情,也很自然地會把我們叫去。一次先生老家山東菏澤的鄉親送了幾隻鱉給先生,都是野生的上好滋補之品。怎奈先生師母向來不吃這種奇珍異物,因此就把我和立平、琨奇叫去處理此鱉。琨奇做得一手揚州菜,那天他大顯身手,弄出一大盤紅燒鱉肉,色香味俱佳,而且了無腥味,我們就做了一回老饕,把整隻鱉吃個精光,大飽了一回口福。還有一次,先生老家送來一隻大公雞,師母又招呼我們去拾掇。於是我和立平、琨奇三人花了大半天對付這隻公雞。師母幽默地說:人家是日理萬機,你們三人才日理一雞!逗得我們大笑不已,至今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