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何茲全爭取到一個赴美留學的機會,遠渡重洋,進入哥倫比亞大學曆史研究院,主修歐洲古代史。但即使是在留學的日子裏,他也關心祖國政治的發展。當國共較量局麵已定時,擺在何先生麵前的有三條路:一是去台灣,那裏關係比較多;二是留在美國,當時他已有了工作;三是回大陸,建設新中國。何先生心向祖國,義無反顧,懷揣著一顆熱血沸騰的心回來了。他想,久曆戰亂、百廢待興的祖國,需要建設,需要人才,自己應該早日回來,投身新中國的建設事業。
何茲全1950年回國時,正趕上抗美援朝戰爭,他把自己積攢的19兩黃金全數捐給國家。後來,因為極“左”思想的影響,因為他的國民黨身份,他的境遇難免有些別扭,偶感淒涼,但他無怨無悔,勤懇工作,總是想著事物的光明一麵,以樂觀的心態應對時代的風雨。回國時,給他的待遇是“副教授”。這“副教授”的帽子,他一戴就是三十年。心中雖有委屈,但他並不氣餒,還笑對記者說:“三十年副教授,全國恐怕隻此一家,別無分店。”
士不可不弘毅
士是中國社會的一個特殊階層,過去如是,今天大致也還如是。他們承擔著傳承中國文脈的責任,反過來,可大可久的中國文化也培養了他們獨立不羈的品格。何先生回顧自己走過的路時,也頗多感慨。他說,我們這代人受傳統的影響多一些。根深葉茂的中國傳統有好的方麵,也有不好的方麵,但好的方麵影響總是大一些,不然中國文化就不會源遠流長了。
“士不可不弘毅”,“管仲之器小哉”。
“擇善而固執之”,“不以所已藏害所將受”。
“人海身藏焉用隱,神州坐看可無言”。
這是何茲全最喜歡的三句古語。何先生說,就個人而言,如果說這一輩子多少還有點兒成就,那真是得益於傳統文化之賜。他把上麵三句話念給我聽,怕我寫錯了,又寫給我看。他說,這三句話體現了中國文化的精神,對他的影響也最大,如座右銘般伴了他一生,時時對他起著鞭策的作用。第一句出自《論語》,孔子的話口氣很大,我們不一定做得到,但“雖不能至,心向往之”,拿它來警醒自己總是可以的;第二句出自《中庸》和《荀子》,表明為人處世,要“擇善而固執之”,但同時也要有開放、寬廣的胸襟,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第三句則是小時候在山東老家門牆上看到的對聯,說的是在茫茫人海,隻要腳跟站穩,不為名利所困,就定能神清氣閑,用不著另尋世外桃源。前兩句是儒家的入世心態,最後一句很有點兒“不畏浮雲遮望眼,隻緣身在最高層”的境界,蘊含著道家的氣息。
何先生一生坎坷,但遭遇挫折總是等閑而過,不能不說與他心裏惦記著的這三句話有關。這三句話使他受益一生,因此,他常把這三句話講給學生聽,希望後生小子也能從中受益。何先生強調說,中國傳統文化博大精深,一個人隻要能從中汲取那麼一點兒,就一輩子受用不盡。
作為學界前輩,何先生對年青一代知識分子更是寄予厚望。他說,每一個時代都應有每一個時代的大師,近代以來就出了不少大師,梁啟超、王國維堪稱大師,胡適、陳寅恪、傅斯年也堪稱大師,我們這個時代也應該有大師,隻可惜這半個多世紀大師出得太少了,這是很悲哀的。但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大氣候小氣候也比過去好多了,年青一代學人隻要沉得住氣,甘願坐冷板凳,一以貫之,二三十年後,就很可能出現梁啟超、王國維那樣的學術大師,甚至還要超過他們。“士不可不弘毅”,年輕人應該有這樣的氣魄。
何先生說這段話時,語重心長,格外帶感情。“士不可不弘毅”,古來如此,近人亦然,在中國文化走向偉大複興的今天,在學術界翹盼大師的時代,年輕人的確要有這份氣魄。
(《光明日報》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