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聽見劉莎在哭。
芭芭拉也在哭:“琳琳,你不要死啊,你不要死啊琳琳。”
又是討人厭的醫院,又是難聞的福爾馬林的味道。之前在醫院裏,我和程琳琳目睹了餘子晴失去她的孩子,現在在醫院裏,程琳琳生死未卜地躺在裏麵急救。
隻有我知道她的肚子裏還有一個孩子。
我記得警察來了,班主任來了,後來趙世華也來了,我在手術室門口瘋狂地用雙手拍打趙世華。
趙世華像是呆滯的人,任我打著。他的老婆還在旁邊護著他,說你打我老公做什麼,都是那個小婊子的錯,是她自己從牆上掉下來的,怨得了誰,怪得了誰。
我們幾個又在手術室門口爆發了一次口角,趙世華的老婆甚至捂著肚子說我們推了她,整個場麵混亂而嘈雜,連值班的護士長都忍不住,出來把不相幹的人給趕了出去。
再過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久,手術燈突然滅了,有醫生從裏頭走了出來,對我們搖了搖頭:“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可是傷者傷得太嚴重……”
程琳琳死了。
她死了。
我“嗷”一聲跳起來,跑上去撲打趙世華。我瘋了一樣揍他,我問他為什麼要栽贓誣蔑程琳琳,為什麼要欺騙她又禍害她,我問他知不知道程琳琳肚子裏還有他的小孩。
他一開始用手去擋,打到後來他也不擋了,也在哭。
在說到小孩的時候,他那平淡的眼神才流露出一絲內疚:“小孩,為什麼她沒有告訴我,她沒有告訴我她有了小孩……”
我打了他很久很久,打到我整個手臂都紅了麻了也沒有住手。我瘋狂地罵他,說他是個罪人,說他害死了程琳琳。
他說,她怎麼就死了呢,我怎麼知道她居然就這麼死了?
我一邊打一邊號啕大哭。
劉莎哭著過來拉我,說安沫沫你打他有什麼用,你打他程琳琳就能夠活過來了嗎?
後來是護士過來拉開了我們,讓我不要在手術室門口喧嘩。
警察也過來了,讓我們幾個在場的人都過去錄口供。
我和劉莎、芭芭拉都被帶走了。
我原本以為,追打程琳琳的人會很快被抓起來,可是事情並不像我所想的那樣。警察在經過調查之後告訴我們說,由於當天晚上下雨路滑,又沒有其他證據證明是其他人追趕程琳琳導致她從圍牆上麵摔下來,隻能以意外來結案。
程琳琳的死,最後的調查結果是意外。
警察說,如果說有人逼迫她,導致她摔下來,也要有證據,沒有證據是不能胡亂抓人的。
我哭著問:“為什麼那些人栽贓陷害程琳琳的時候,她們不用講證據,而到了人命關天的時候,又要講證據了?”
琳琳又有什麼錯,她隻是被人騙了而已,卻為此搭上了自己的一條命。
為什麼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在事情過後的第三天,程琳琳的家長終於趕來學校處理她的後事。因為事情倉促而敏感,一切都是默默進行的,他們甚至連我們寢室的三個人都瞞著。
我和劉莎她們,都沒有辦法見到程琳琳最後一麵。
程琳琳過世之後,趙世華和他的老婆好像一夜之間消失了一般,但關於程琳琳的流言在學校裏麵瘋長。
有的說,她是不堪對方老婆的辱罵,自己跳樓自殺的;有的說,她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孩子,專門勾搭有婦之夫;還有的說,她根本就辱沒了我們學校的名聲,這樣的人當初就不應該讓她來就讀。
程琳琳的床鋪一直沒有新人過來住。
在程琳琳過世以後,我一直問自己愛情是什麼。林遠喬教會我愛情是善變的,餘子晴說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媽媽在積年累月中對愛情絕望,誓死保護了自己的家庭,卻雙手沾上血汙。隻有琳琳,用她的生命告訴我愛情是純白無瑕的,是不容許絲毫玷汙的,她用她的青春年華踐行愛情。
很多人都說她是因為負罪自殺,但我知道她是被逼死的,也是為了自己心目中的愛情而死的。她曾經說過,她愛的人,心裏麵隻能有她一個人。
她的愛情死了,她也死了。
很多人覺得琳琳壞透了、髒透了,但我依然覺得她的靈魂剔透,她依然幹淨無瑕。
我在她的墓地上,播了她最愛的百合花種子。
她曾經說過,百合花的花語是執著的愛,也代表勇敢。到來年春天,就會有許許多多朵勇敢的百合花和她做伴。
在程琳琳的頭七,我還忙著哀傷程琳琳的離去,卻不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沫沫,你快回來吧,你爸爸被人抓走了。”
那天,我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她在電話另一頭止不住哭泣的聲音。
我還是第一次聽見媽媽這麼倉皇無措的聲音。
我連夜趕回了家,見家門口貼了封條,家裏頭被翻得亂七八糟。媽媽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長籲短歎,連我到家了都不知道。我看見她頭上的黑發突然變作了銀絲,那個樣子,活活像老了十歲。
我急忙跑過去:“媽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爸爸到底是怎麼了?”
媽媽低頭用手捂住臉:“沫沫,你爸爸在工作上被人抓到把柄,有人錄製了他收受賄賂和貪汙的視頻,檢舉揭發他貪汙受賄,家裏的所有財產都被法院查封了……你爸爸也被人抓走了……”
我站不穩,差點兒跌坐在地上:“媽,怎麼會這樣,怎麼突然就這樣子了?”
媽媽眼神渙散地說:“有人盯上了你爸爸,把視頻寄給了好幾個部門,就連同你爸爸和餘子晴曾經住的那間房子,作為他包二奶的證據,也被查封了。”
餘子晴……這還是從那次在醫院之後,我從媽媽口中聽見她的名字,卻恍若隔世。
上天是有報應的嗎?如果有,那麼我現在覺得,爸爸真的得到他應有的懲罰了。但是我的媽媽呢,她操勞了一輩子,為這個家庭勞累了一輩子,為什麼要讓無辜的她承受這一切?
第二天,我陪著媽媽去律師樓會見律師。盡管經濟拮據,但我和媽媽還是想要為爸爸多爭取一點兒,找一個好一點兒的律師。
高昂的律師費讓我和媽媽舉步維艱,寸步難行。
那個律師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發福的男人,他說爸爸貪汙的數目很大很大,讓我和媽媽一定要把所有的錢都給退回去,才能爭取從輕處罰。
媽媽甚至一個朋友一個朋友地打電話過去,求他們能夠幫我們家一點兒。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那樣的媽媽,在我們這個家發生變故的時候,她鐵骨錚錚地撐起了一個家。
但盡管媽媽竭盡所能,把所有能變賣的東西都拿去變賣,把能借錢的人都借了,卻還是堵不住那個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