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街院子(1 / 2)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中期,劉家幺房人丁興旺卻家道衰落。

男主人劉流經常吐血,抓藥進補白花花的銀子源源流出。女主人茹容生第五個孩子時大出血,孩子落地就死了。茹容從此患上“骨疹”,骨頭常常發燒,下身慢性出血,打一針進口的盤尼西林要花去好幾鬥穀子。匡山讓水劉家幺房的田產賣去一大半,為了節省開支火炮街院子還招租了兩家房客。

何姐一家住在火炮街院子的耳房裏,附帶著幫劉家守大院門,每年象征性地交一點房錢。何姐的爸爸在外做小生意,媽媽在家艱難地帶一窩小孩,光是料理牆角一順溜泡菜辣醬壇子就累得何媽直不起腰來。

另一家房客姓黃,男人長年在外販大煙,妻子黃嬸獨自守在家裏,無兒無女。黃嬸家境富裕,知書識禮,總是坐在院子裏長滿青苔的大石魚缸邊讀線裝小說。

劉言洋大老爺不準自己的四個女兒上學,卻不阻攔侄孫女勤熙去國民小學念書。勤熙頭發自然卷曲,劉言洋大老爺見到她總要抱抱她,笑嗬嗬地提提她的鼻梁:“這女子鼻子長得好!這女子聰明!”

勤熙父親整天坐茶館,把他提去的鳥籠子掛在樹梢上,慢條斯理地抽著葉子煙,聽心愛的畫眉鳥啾啾地叫。他愛看川戲,勤熙放學後便乖巧地守在父親的茶座邊,等父親帶她去中壩王爺廟看戲。

一天傍晚,父親取下掛在茶園樹梢的鳥籠子,將一塊黑布蒙在上麵,準備回家,勤熙跑來了。

“放學了?”父親慈愛地問。

“我今天又考了100分呢!”勤熙欣喜地說。

父親沒吱聲。

勤熙拉著父親的手說:“爸爸,帶我去看戲啊!”

父親望望天:“快下雨了,不去了。”

結果父親還是帶勤熙去王爺廟看了戲,回來的路上淋一場大雨,父親拖著勤熙跑,把心愛的葉子煙袋也跑丟了。

劉家幺房長孫大弟,深受母親寵愛,因為他的出現才免去了父親納妾之禍。大弟性格陰沉好強,總是把自己喜歡的好東西藏起來,又大又紅的橘子裝在紙盒裏塞在床下放爛了也不給姐妹兄弟吃。他常常逃學,卻酷愛讀稗史演義,學俠客駕簸箕雲從閣樓上跳下來摔斷了腿,躺在床上養了兩個月傷。大弟養了一對八哥,每天親手用最好的牛肉裹層糯米粉烘幹喂它們。每年秋收大弟和勤熙都要跟婆婆回到匡山讓水故裏,大弟成天提著鳥籠子遊山玩水,管家提鬥收租勤熙用毛筆記賬。婆婆總是歎口氣說:“勤熙是個兒子就好了!”大弟甚為不滿,回到火炮街院子,他偷偷把姐姐正在用棒針織的毛線背心丟進茅坑裏。

讀小學,勤熙和一位浙江商人之女英兒特別要好,每天上學放學總是結伴而行。抗戰時期,勤熙和英兒參加了為前方將士募寒衣的義演,下午放學後在國民小學音樂教師的帶領下去中壩鎮中心紀念碑前大合唱。勤熙和英兒身穿陰丹藍布長衫,雪白的長襪,黑圓口布鞋,挺胸收腹地站在第一排,雙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動情地唱著:“高粱葉子青又青,九月十八來了日本兵……父母送兒打東洋,妻子送郎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