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複明運動10(1 / 3)

《清史稿·二五一·陳名夏傳》雲:

陳名夏,字百史。江南溧陽人。明崇禎進士,官修撰,兼戶兵二科都給事中。降李自成,福王時,入從賊案。順治二年詣大名降。以保定巡撫王文奎薦,複原官。入謁睿親王,請正大位。王曰:“本朝自有家法,非爾所知也。”

《左傳·哀公十五年》雲:

衛孔圉取大子蒯聵之姊,生悝。孔氏之豎渾良夫,長而美。孔文子卒,通於內。大子在戚,孔姬使之焉。大子與之言曰:“苟使我入獲國,服冕乘軒,三死無與。”與之盟。為請於伯姬。

又《哀公十七年》略雲:

十七年春,衛侯為虎幄於藉圃。成。求令名者,而與之始食焉。大子請使良夫,良夫乘衷甸,兩牡,紫衣狐裘。至,袒裘,不釋劍而食。大子使牽以退,數之以三罪而殺之。

衛侯夢於北宮,見人登昆吾之觀,被發北麵而噪曰:“登此昆吾之虛。綿綿生之瓜。餘為渾良夫。叫天無辜。”(杜《注》雲:“本盟當免三死,而並數一時之事為三罪,殺之,故自謂無辜。”)

牧齋詩第一句以渾良夫比百史,蓋以其數次論死,雖暫得寬逭,終以自承曾言“留發複衣冠”事處絞。夫百史辯寧完我所詰各款皆虛,獨於最無物證,可以脫免之有關複明製度之一款,則認為真實。是其誌在複明,欲以此心告諸天下後世,殊可哀矣。牧齋詩第二句謂己身與百史雖皆誌在複明,而終無成。所自信者,百史不如己身之能老歸空門耳。第二十四首雲:

長幹塔繞萬枝燈,白玉亳光湧玉繩。鈴鐸分明傳好語,道人誰是佛圖澄。

寅恪案:此詩末二句遵王無注。檢慧皎《高僧傳初集·十》晉鄴中《竺佛圖澄傳》(可參《晉書·九五·佛圖澄傳》)雲:

光初十一年,(劉)曜自率兵攻洛陽,(石)勒欲自往拒曜,內外僚佐無不必諫。勒以訪澄,澄曰:“相輪鈐音雲,‘秀支替戾岡,仆穀劬禿當。’此羯語也。‘秀支’軍也。‘替戾岡’出也。‘仆穀’劉曜胡位也。‘劬禿當’捉也。此言軍出捉得曜也。”時,徐光聞澄此旨,苦勸勒行。勒乃留長子石弘共澄以鎮襄國,自率中軍步騎,直詣洛城。兩陣才交,曜軍大潰,曜馬沒水中,石堪生擒之送勒。澄時以物塗掌觀之,見有大眾。眾中縛一人,朱絲約其肘,因以告弘,當爾之時,正生擒曜也。

牧齋詩用此典之意,言清軍主帥出戰必敗也。第二十五首雲:

采藥虛無弱水東,飆輪仍傍第三峰。玉晨他日論班位,應次高辛展上公。(自注:“過句曲,望三峰作。”)

寅恪案:此首為歸家途中過句容所賦。末二句意謂此次在南都作複明活動,他日成功,當受封賞也。《有學集詩注·九·紅豆集》中有關牧齋複明活動,而最饒興趣者,莫如《六安黃夫人鄧氏(七律)》一首,詩雲:

鐃歌鼓吹競芳辰,娘子軍前喜氣新。(涵芬樓本作“魚軒象服照青春,鼓吹喧闐壁壘新”。但後附校勘記同注本。)繡幰昔聞梁刺史,錦車今見漢夫人。(涵芬樓本“見”作“比”。)須眉男子元無幾(涵芬樓本“元”作“原”),巾幗英雄自有真。(涵芬樓本“巾幗”作“粉黛”。)還待麻姑擗麟脯,共臨東海看揚塵。(涵芬樓本“共臨”作“笑看”,“看”作“再”。)

寅恪案:就今所見關於黃夫人鄧氏或梅氏及黃鼎之資料,移錄於下,恐仍未備,尚求當世君子教正。總之,牧齋詩末二句之旨,複明活動之意,溢於言表矣。

劉繼莊(獻廷)《廣陽雜記·一》(劉氏與牧齋有交誼,見《楊大瓢先生雜文稿·劉繼莊傳》)雲:

霍山黃鼎,字玉耳。霍山諸生也。鼎革時起義,後降洪(承疇)經略,授以總兵,使居江南。其妻獨不降,擁眾數萬,盤居山中,與官兵抗,屢為其敗。總督馬國柱謂鼎,獨不能招汝妻使降乎?鼎曰:“不能也。然其子在此,使往,或有濟乎?”國柱遂使其子招之。鼎妻曰:“大廈將傾,非一木所能支,然誌士不屈其誌。吾必得總督來廬一麵,約吾解眾,喻令剃發。然吾仍居山中以遂吾誌,不能若吾夫調居他處也。”其子複命,國柱自來廬州,鼎妻率眾出見,貫甲鐵兜鍪,凜凜如偉丈夫。如總戎見製台禮。遂降,終不出山。黃鼎居江南久,後屢與鄭氏通,郎總督時,事敗,服毒死。

《痛史·第七種·弘光實錄鈔·一》“(崇禎十七年癸未六月)乙亥湖廣巡按禦史黃澍召對劾馬士英於上前”條黃澍《疏》“士英十可斬”,其二雲:

市棍黃鼎委署麻城,以有司之官,娶鄉宦梅之煥之女。士英利其奸邪,互相表裏。黃鼎私鑄闖賊果毅將軍銀印,托言奪自賊手,飛報先帝。士英蒙厚賞,黃鼎加副將。麻城士民有“假印不去,真官不來”之謠。是謂欺君,可斬。

王葆心《蘄黃四十八砦紀事·二》附《皖砦篇》略雲:

(順治)三年秋,(明荊王朱)常[img alt=\"\" src=\"..\/Images\/ad0013.png\" \/]舊部李時嘉等複掠太湖,總兵黃鼎平之。是年冬,揚州人明瑞昌王軍師趙正據宿鬆洿池間,稱明帥,屢挫大兵。安徽巡撫李棲風遣兵備道夏繼虞,總兵卜從善、黃鼎、冷允登,副將梁大用等合兵剿之。又霍山總兵黃鼎妻梅氏者,故麻城甘肅巡撫之煥女。鼎字玉耳,霍山諸生。始崇禎十六年五月,鳳陽總督馬士英遣鼎入麻城諸砦說周文江反正,即委鼎署麻城知縣。聞之煥女英勇而有誌節,饒父風。娶之。順治初,鼎即納款於洪承疇,授以總兵,使居南直。梅氏獨抗節不降,擁眾數萬,踞英霍及廬鳳山中,與總督馬國柱所部兵抗,所部屢敗。(寅恪案:下文同上引《廣陽雜記·一》“霍山黃鼎”條。茲不重錄。)

《皖砦篇》附《案語》雲:

此事見劉繼莊《廣陽雜記》。近日如《夕陽紅淚錄》等書,均載之。跡梅夫人壯烈之行,其夫應為愧死,故易書鼎妻為梅氏以予之。蓋左忠貞侯良玉、沈阿翠遊擊將軍雲英後之一人也。諸書載此,均惜夫人不知誰氏。爰據《弘光實錄鈔》中黃澍“劾馬士英十可斬”《疏》所稱鼎娶麻城鄉宦梅之煥女之語,證夫人為長公女。長公為明季邊帥偉人,尤吾鄉錚錚奇男子,宜夫人英壯有父風。其始終不屈,惓惓不忘宗國,誌節皭然,與其夫始附權奸,終狡逞,求作降虜,仍不能免,誠所謂熏蕕不同器者矣。惟霍山黃氏,今猶儒舊家風,夫人遺事必猶有傳者,當再訪摭之。

《牧齋初學集·七三·梅長公傳》略雲:

公諱之煥,字長公,一字彬父,黃之麻城人。萬曆癸卯舉於鄉。甲辰舉進士。選翰林院庶吉士。天啟三年,擢都察院僉都禦史,巡撫南贛。丁母憂歸裏。今上即位,召還,以原官巡撫甘肅。烏程用閣訟攘相位,公在鎮,撠手罵詈,數飛書中朝,別白是非。烏程深銜之,思中以危法。己巳冬,奴兵薄都城,公奉入援詔,即日啟行。甘鎮去都門七千裏,師次邠州,奉詔還鎮。已又趣入援,紆回往還,又數千裏。師行半年始至。本兵希鳥程指,劾公逗留,欲用嘉靖中楊守謙例殺公。上心知公材,憐其枉,部議力持之,乃命解官歸裏。久之,烏程當國,豪宗惡子嗾邑子上書告公。烏程從中下其事,中朝明知其滿讕,忌公才能,借以柅公。公自是不複起矣。公聽勘久之,敘甘鎮前後功,加級,蔭一子。忌公者盈朝,卒不果用。辛巳八月十三日,發病卒,享年六十七。

顧苓《金陵野鈔》雲:

(弘光元年甲申四月)加六安州總兵官黃鼎太子太保。先是,賊狄應奎率眾數千,自固始欲投興平伯高傑降。傑遇害,走六安,殺賊將偽權將軍路應樗,挈其印降鼎。鼎報聞,授應奎副總兵,齎銀幣。

《清史列傳·七九·張縉彥傳》雲:

豫親王多鐸統師定河南江南,縉彥乃遁匿六安州商麻山中。三年二月,招撫江南大學士洪承疇檄總兵黃鼎入山招之,縉彥赴江寧納款,齎繳總督印及解散各寨士民冊。

王氏據《弘光實錄鈔》稱黃鼎妻為梅之煥女,牧齋詩題則稱為“鄧氏”,頗難決定。鄙意牧齋或者如其《列朝詩集·閏·四·女郎羽素蘭小傳》稱翁孺安為“羽氏”者相類,蓋“鄧尉”以梅花著稱(可參嘉慶修《一統誌·七七·蘇州府》“鄧尉山”條所雲“漢鄧尉隱此,故名。山多梅,花時如雪,香聞數裏”及《漢書·三五·荊燕吳傳》),文人故作狡獪,遂以“梅”為“鄧”耶?俟考。複據顧氏所言,鼎於南都未傾覆前曾任六安州總兵官,故牧齋可稱之為“六安黃夫人”也。又梅長公於閣訟時忤溫體仁。體仁複助其豪宗惡子嗾邑子告訐,欲加以重罪。其始末實同於牧齋與烏程之關係。由是言之,錢、梅之交誼並非偶然。推其所以諱改黃夫人之姓者,豈因黃夫人曾參加複明活動,恐長公家屬為所牽累歟?關於黃夫人事,據沈寐叟《曾植文集稿本·投筆集跋》雲:

黃夫人見《廣陽雜記》。餘別有考。

子培先生曾官安徽,其作此考,自是可能。今詢其家,遺稿中並無是篇,或已佚失耶?

《牧齋投筆集》之命名,自是取“班定遠投筆從戎”之義。此集第一疊《金陵秋興八首己亥七月初一日作》(可參《有學集詩注·一三·東澗集·中·秋日雜詩》末一首“旁行側理紙,堆積秋興編。發興己亥秋,未卜斷手年”等句),其以“金陵”二字標題,恐非偶然。又第七首第二句有“秋宵蠟炬井梧中”之語,用杜甫廣德二年在嚴武幕中所作《宿府》之典。(見仇兆鼇《杜詩詳注·一四》及卷首所附《杜工部年譜》“廣德二年甲辰”及“永泰元年乙巳”條)。然則牧齋此際亦列名鄭延平幕府中耶?但仍缺乏有力之證據,姑記之,以俟更考。第三疊《小舟夜渡惜別而作八首》,殆因此時延平之舟師雖敗於金陵,然白茆港尚有鄭氏將領所率之船舶,牧齋欲附之隨行,後因鄭氏白茆港之舟師,亦為清兵所擊毀,故牧齋隨行之誌終不能遂,唯留此八首於通行本《有學集》中,以見其微旨,但以避忌諱,字句經改易甚多,殊不足為據。此疊八首,不獨限於個人兒女離別之私情,亦關民族興亡之大計。吾人至今讀之,猶有餘慟焉。(參《梅村家藏稿·二五·梁宮保壯猷紀》所雲:“(八月八)日,中丞蔣公(國柱)亦至,乃以十三日於七丫出海。白茆港有賊伏艦百餘,見之來邀,沙葦中斜出如箭。我長年捩柁向賊中流呼曰,鬥來。(梁)公(化鳳)與蔣公聞相持而近,知其遇賊。別部且戰且前,已為我師舉炮碎其四舟,殺五百人。”及《清史列傳·五·蔣國柱傳》略雲:“(順治十六年)八月疏言自江寧大捷之後,料賊必犯崇明,急令鎮臣旋師,未渡,而賊?大至。臣親至七丫口相度形勢,海麵遼闊,距崇邑二十餘裏,遙見施翹河等處賊?密布,即發各營兵船,出口拒賊於白茆。”並金鶴衝《牧齋先生年譜》“順治十六年己亥”條所論。)《投筆集》諸詩摹擬少陵,入其堂奧,自不待言。且此集牧齋諸詩中頗多軍國之關鍵,為其所身預者,與少陵之詩僅為得諸遠道傳聞及追憶故國平居者有異。故就此點而論,《投筆》一集實為明清之詩史,較杜陵尤勝一籌,乃三百年來之絕大著作也。

此集有遵王《注》本別行於世,但不能通解者尚多。(可參《有學集詩注》卷首序文所雲:“餘年來篝燈校讎,厘正魚豕。間有傷時者,軼其三四首,至《秋興十三和詩》,直可追蹤少陵,而傷時滋甚,亦並軼之,蓋其慎也”等語。)王應奎《海虞詩苑·四》錄錢曾《寒食行(並序)》雲:

寒食夜忽夢牧翁執手諈諉,歡如平昔,覺而作此,以寫餘哀。

(上略。)更端布席纔函丈,絮語雄談仍抵掌。空留疑義落人間,獨持異本歸天上。(自注:“夢中以詩箋疑句相詢,公所引書,皆非餘所知者,蓋絳雲秘笈,久為六丁下取,歸之天上矣。”)寂曆閑房黯淡燈,前塵分別總無憑。(中略。)斜行小字叢殘紙,箋注蟲魚愧詩史。未及侯芭為起墳,不負公門庶在此。(自注:“乙卯一月八日稿葬公於山莊,故發侯芭之歎。”)

可見遵王當日注牧齋詩之難矣。寅恪今亦不能悉論,僅就其最有關係,且最饒興趣者,詮釋之於下。此集傳本字句多有不同,唯擇其善者從之,不複詳加注明。

第一疊遵王《注》除第一首外,皆加刪汰。即第一首亦僅注古典字麵,而不注今典實指。例如“龍虎軍”止引程大昌《雍錄》,“羽林”止引《漢書·宣帝紀》為釋,鄙意唐之“龍武新軍”及漢之“羽林孤兒”謂鄭延平之舟師,本出於唐王之衛軍。如黃(太衝)宗羲《賜姓始末》所雲:

隆武帝即位,(成功)年才二十一。入朝。上奇之,賜今姓名,俾統禁旅,以駙馬體統行事。封忠孝伯。

即其證也。第五首第二聯“箕尾廓清還鬥極,鶉頭送喜動天顏”,“箕尾”指北京所在之幽州。(《史記·二七·天官書》雲:“尾箕幽州。”即杜詩“收京”之意也。見仇氏《杜詩詳注·五·收京三首》之三。)“鶉頭”即“鶉首”,指湖北通明之軍隊,即《張蒼水集》所附舊題全謝山祖望撰《張忠烈公年譜》“順治十八年辛醜”條所謂“鄖東郝(永忠)李(來亨)之兵”及注中所謂“十三家之軍”者(可參倪璠《庾子山集·二·哀江南賦》“以鶉首而賜秦,天何為而此醉”之注,及《張蒼水集》第二編《奇零草·送吳佩遠職方南訪行在兼會師鄖陽》詩及同書所附趙(?叔)之謙撰《張忠烈公年譜》,並本文論牧齋《長幹送鬆影上人楚遊兼柬楚中郭尹諸公》詩)。第三首“長沙子弟肯相違”句之“長沙子弟”,疑牽涉庾信《哀江南賦》“用無賴之子弟”一語而成。當指湖南複明之軍隊,如《小腆紀傳·三三》所載之洪淯鼇,即是例證。其《傳》略雲:

洪淯鼇,字六生,晉江人。崇禎間拔貢生。謁隆武帝於閩,授衡州通判。督師何騰蛟奇之,請改知道州。閩亡。李赤心等十三鎮以所部奉使稱臣於粵,出道州,(淯鼇偕郝永忠)見永曆帝,擢右僉都禦史,監諸鎮軍,駐湖南。何騰蛟死,孫可望入滇,朝問阻絕,乃與十三鎮退入西山,據楚之夷陵歸州巴東均州,蜀之巫山、涪州等七州縣,屯田固守。久之,得安龍駐蹕信,間道上書言,十三鎮公忠無二,今扼險據衡,窺晉、楚、蜀有釁,隨時而動。議者多其功,詔加淯鼇兵部右侍郎,總督粵、滇、黔、晉、楚、豫軍務。緬甸既覆,淯鼇猶偕諸鎮崛強湖湘間。康熙三年王師定巴東。(淯鼇)遂被執。諭降,不從。臨刑之日,神色不變,投屍巫蜂三峽中。

牧齋此詩之意,謂湖南北諸軍,若見南都收複,必翕然景從。惜當日詳情,今不易考知耳。

第二疊《八月初二日聞警而作》一題之主旨,謂延平舟師雖敗於金陵,仍應固守京口,不當便揚帆出海也。其意與《張蒼水集》第四編《北征錄》所雲:

初意石頭師即偶挫,未必遽登舟。即登舟,亦未必遽揚帆。即揚帆,必退守鎮江。

又雲:

餘遣一僧齎帛書,由間道訪延平行營。書雲,兵家勝負何常。今日所恃者民心耳。況上遊諸郡邑俱為我守。若能益百艘相助,天下事尚可圖也。倘遽舍之而去,如百萬生靈何。詎意延平不但舍石頭去,且舍鐵甕城行矣。

等語冥合。故牧齋詩第三首雲:

龍河漢幟散沈暉,萬歲樓邊候火微。卷地樓船橫海去,射天鳴鏑夾江飛。揮戈不分旄頭在,返旆其如馬首違。齧指奔逃看靺鞨,重收魂魄飽甘肥。

第四首雲:

由來國手算全棋,數子拋殘未足悲。小挫我當嚴警候,驟驕彼是滅亡時。中心莫為斜飛動,堅壁休論後起遲。換步移形須著眼,棋於誤後轉堪思。(寅恪案:此首可參前論牧齋《與稼軒書》。)

第五首雲:

兩戒關河萬裏山,京江天塹屹中間。金陵要奠南朝鼎,鐵甕須爭北顧關。應以縷丸臨峻阪,肯將傳舍抵孱顏。荷鋤野老雙含淚,愁見橫江虎旅班。(原注:“長江天塹,為南北限,虜不能飛渡。”)

第六首雲:

吳儂看鏡約梳頭,野老壺漿潔早秋。小隊誰教投刃去,胡兵翻為倒戈愁。(自注:“營卒從諸酋者,皆袖網巾氈帽。未及倒戈而還。”)爭言殘羯同江鼠(自注:“萬曆末年有北鼠渡江之異。近皆銜尾而北。”),忍見遺黎逐海鷗。京口偏師初破竹,蕩船木柹下蘇州。

又此疊第八首末二句雲:

最喜伏波能振旅,封侯印佩許雙垂。(自注:“是役惟伏波殿後,全軍而反。”)

寅恪案:“伏波”指馬信。《梅村家藏稿·二五·梁宮保壯猷紀》雲:

偽提督五者,前營黃某,後營翁某,而左營馬信,則我叛將也。(寅恪案:李天根《爝火錄·二五》“順治十二年乙未”條雲:“十一月辛巳朔,清鎮守台州副將馬信叛,降於張名振。”可供參證。)右營萬裏,中營甘輝。唯馬信統水軍於江,餘皆連營西注。

可與牧齋自注相參證。

第三疊《八月初十日小舟夜渡惜別而作》乃專為河東君而作。雖前已多論及,然此文主旨實在河東君一生誌事,故不避重複,仍全錄之,且前所論此疊諸詩,尚有未加詮釋者,亦可借此?補論之也。

此疊第一首雲:

負戴相攜守故林,繙經問織意蕭森。疏疏竹葉晴窗雨,落落梧桐小院陰。白露園林中夜淚,青燈梵唄六時心。憐君應是齊梁女,樂府偏能賦稿砧。

第二首雲:

丹黃狼藉鬢絲斜,廿載間關曆歲華。取次鐵圍同血(一作“穴”)道,幾曾銀浦共仙槎。(寅恪案:“浦”疑當作“漢”。)吹殘別鶴三聲角,迸散棲烏半夜笳。錯記(一作“憶”)窮秋是春盡,漫天離恨攪楊花。

第三首雲:

北鬥垣牆暗赤暉,誰占朱鳥一星微。破除服珥裝羅漢(自注:“姚神武有先裝五百羅漢之議,內子盡橐以資之,始成一軍。”),減損齏鹽餉佽飛。娘子繡旗營壘倒(自注:“張定西(名振)謂阮姑娘,吾當派汝捉刀侍柳夫人。阮喜而受命。舟山之役,中流矢而殞。惜哉!”),將軍鐵矟鼓音違。(自注:“乙未八月神武血戰死崇明城下。”)須眉男子皆臣子,秦越何人視瘠肥。(自注:“夷陵文相國來書雲雲。”寅恪案:“文相國”指文安之。事跡見《明史·二七九》及《小腆紀傳·三十》本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