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首第一句“數峰江上是郎家”用錢考功《省試湘靈鼓瑟》詩“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之句(見《全唐詩·第四函·錢起·三》及《雲溪友議·中》“賢君鑒”條。)牧齋喜用錢氏故實,以示數典不忘祖之意。此點河東君似亦習知,觀其依韻和牧齋《(庚寅)人日示內二首》之二,結語雲“香燈繡閣春常好,不唱卿家緩緩吟”可證也(見《有學集·二·秋槐詩支集》)。第二句“翰苑蓬山路豈賒”辭涉誇大,然牧齋實足當之,故亦不必苛責。第七、第八兩句“宿世散花天女是,可知天又遣司花”,意謂河東君本是“沾花丈室何曾染”之天女(見前引牧齋答河東君《訪半野堂初贈詩》),今則為“皇鳥高飛與鳳期”(見上引牧齋《代惠香答》詩),管領群芳之司花,如李易安在趙德甫家故事。而非後來作“當家老姥”之比(見《牧齋尺牘·上·與王貽上四通》之一)。讀者幸勿誤會。由是推論,此詩之作成當在二月十二日,即花朝日還家時也。
第四首第一句“畫屏屈戍綺窗深”用梁簡文帝“織成屏風金屈戍”及玉谿生“鎖香金屈戍”(見《全梁詩·一·梁簡文帝·一·烏棲曲四首》之四及李義山詩中《魏侯第東北樓堂郢叔言別聊用書所見成篇》)。蓋與次句“茶香”之“香”有關,殆兼指惠香而言。第七、第八兩句“休擲丹砂成狡獪,春宵容易比黃金”,用《神仙傳》麻姑過蔡經家故事。自是謂惠香,不可移指河東君。麻姑之過蔡經家,乃暫過,且由王方平之邀請。“春宵”“千金”之語,意在惠香。牧齋賦此詩時之心理頗可笑也。
又,關於麻姑之物語,亦略有可論者。《太平廣記·七·神仙·七》引葛洪《神仙傳·王遠傳》(參今本《神仙傳·二·王遠傳》)雲:
麻姑欲見蔡經母及婦等,時經弟婦新產數日,姑見知之,曰:“噫!且止勿前!”即求少許米來。得米,擲之墮地,謂以米祛其穢也。視其米,皆成丹砂。遠笑曰:“姑故年少也。吾老矣,不喜複作如此狡獪變化也。”
同書六十引《神仙傳·麻姑傳》(參今本《神仙傳·七·麻姑傳》)雲:
姑欲見蔡經母及婦侄,時弟婦新產數十日,麻姑望見乃知之。曰:“噫!且止勿前。”即求少許米,得米便撒之擲地。視其米,皆成真珠矣。方平笑曰:“姑故年少,吾老矣,了不喜複作此狡獪變化也。”
夫擲米祛穢為道家禁咒之術,至今猶有之。米墮地變真珠,以真珠形色相似之故。至於變丹砂,則形似而色不似。頗疑《王遠傳》之作成,實先於《麻姑傳》,《麻姑傳》乃後人所修正者。殊不知真珠在道家其作用遠不及丹砂。丹砂可變黃金,於道術之傳播關係甚大也。此點茲不必多論,唯錢詩所以用丹砂而不用真珠者,蓋因丹砂可煉黃金,牧齋當時欲以東坡“春宵一刻值千金”之句(見《東坡續集·二·春夜(七絕)》)挑逗惠香,故寧取《王遠傳》,而不用《麻姑傳》歟?倘此揣測不誤,則讀受老之詩,而得其真解者,複有幾人哉?關於《春遊二首》之時間、地點、人事三者,頗有可論者。其時間據第一首第一句“踏青車馬過清明”及第二首第七句“璧月半輪無那好”之語。(鄭氏《近世中西史日表》崇禎十五年三月初六日清明。)則知牧齋此次春遊當在三月初十日左右也。其地點據第二首“拂水澗如圍繡帶,石城山作畫屏風”一聯,則所遊之處,必是牧齋之拂水山莊別墅。檢《初學集·一二》崇禎十年丁醜在北京獄中所作《新阡八景詩》之《石城開幛》,並《山莊八景》中之“春流觀瀑”“月堤煙柳”“酒樓花信”三題(見《初學集·一二·霖雨詩集》),頗可與《春遊》二詩相證,故節錄於下。
《石城開幛詩(並序)》雲:
拂水岩之西,崖石削成,雉堞樓櫓,形狀備具,所謂“石城”也。列屏列幛,尊嚴聳起,阡之主山也。故曰“石城開嶂”。
(詩略。)
《春流觀瀑詩(並序)》雲:
山泉懸流自三遝石下垂,奔注山莊,彙為巨澗。今旋折為阡之界水,遇風捍勒,逆激而上,則所謂“拂水”也。
(詩略。)
《月堤煙柳詩(並序)》(此題詩並序前於論《有美詩》時已全引。茲以便於證釋,故重錄之)雲:
墓之前有堤回抱,折如肉環,彎如弓月。士女絡繹嬉遊,如燈枝之走馬。花柳蒙茸蔽虧,如張幃幕,人呼為“小蘇堤”。
月堤人並大堤遊,墜粉飄香不斷頭。最是桃花能爛熳,可憐楊柳正風流。歌鶯隊隊勾何滿,舞雁雙雙趁莫愁。簾閣瑣窗應倦倚,紅闌橋外月如鉤。
《酒樓花信詩(並序)》雲:
酒樓直山莊之東,平田逶迤,晴湖蕩漾,北牖直拂水岩,寸人豆馬,參錯山椒。紅妝翠袖,移動簾額。月堤酒樓,此吾山莊之勝與眾共之者也。
花厭(入)高樓酒泛(上)卮,登樓共賦豔陽詩。人閑容易催花信,天上分明掛酒旗。中酒心情寒食候,看花伴侶好春時。穠桃正倚新楊柳,橫笛朱欄莫放吹。
寅恪案:《春遊》第二首“拂水澗如圍繡帶,石城山作畫屏風”乃《石城開幛》及《春流觀瀑》二題之縮寫。亦牧齋自詡其山莊之奇景,傳播於親知者。無怪周玉繩既遊覽此勝境,遂有“虞山正堪管領山林耳”之“題目”(見《初學集·二十·下·元日雜題長句八首》之六,詩及自注)。牧齋轉因此怨懟陽羨,可謂狐埋狐搰矣。《春遊》第一首“日射夭桃含色重,風和弱柳著衣輕”一聯,初視之,亦是春遊應有景物之描寫。細思之,“桃”恐是指惠香,“柳”則指河東君。河東君雖在病中,然素有不畏寒之特性,此際清明已過,氣候轉暖,自可衣著輕薄也。前論《有美詩》,“畫奪丹青妙”句,引湯漱玉《玉台畫史》述河東君畫《月堤煙柳》事,謂牧齋此《月堤煙柳》詩“最是桃花能爛熳,可憐楊柳正風流”乃河東君來歸之預兆,並疑河東君愛此聯,因繪作圖。茲更引申推論之,即“桃花楊柳”一聯,複是此次惠香伴河東君返常熟並偕牧齋春遊之預兆。
又,《月堤煙柳》詩“紅闌橋外月如鉤”句,與《春遊》詩第二首“璧月半輪無那好”句,亦可互相印證。蓋符合《春遊》詩第一首“踏青車馬過清明”句之所言崇禎十五年三月初六日,即清明後不久,天上月輪形狀也。《酒樓花信》詩“登樓共賦豔陽詩”句中共賦詩之人自與河東君有關。惠香是否能詩,亦難確言。但今未見河東君詩中有涉及“酒樓花信”之篇什,尚待詳考。至“中酒心情寒食後,看花伴侶好春時”一聯,上句與《春遊》第一首“踏青車馬過清明”句所指之時間正合。下句複是同詩“日射夭桃含色重,風和弱柳著衣輕”一聯之注腳。然則“看花伴侶”“共賦豔陽詩”之人可以推知矣。故《酒樓花信》一首,亦與《月堤煙柳》一首,俱有後來修改之痕跡也。
自崇禎十五年壬午三月惠香離常熟返蘇州後,河東君在牧齋家中繼續臥病,至十六年癸未暮春始漸次痊複,是年中秋已愈大半,至初冬乃霍然病起矣。茲就牧齋詩中關涉此時期河東君之疾病者,移寫於後,前已述者,則僅著其題目並最有關之詩句;其前所未及之篇什,則全錄之,略加證釋,以供論文者之參究。至若詳悉稽考,則寅恪非治帶下醫學史之專家,故不敢多所妄言也。《初學集·二十·上·東山詩集·三·效歐陽詹玩月詩》雲:
崇禎壬午八月望,我生六十一中秋。(中略。)倦婢鼾睡高,病婦頻呻歇。(中略。)病婦夢回笑空床,笑我白癡中風狂。(下略。)
《駕鵝行聞潛山戰勝而作》雲:
老夫喜失兩足蹩。驚呼病婦笑欲噎,壚頭鬆醪酒新熱。
《(崇禎十五)壬午除夕》雲:
閑房病婦能憂國,卻對辛盤歎羽書。
同書二十下《東山詩集·(崇禎十六年癸未)元日雜題長句八首》,其八雲:
春日春人比若耶,偏將春病卸鉛華。
《禾髯遣餉醉李內人開函知為徐園李也戲答二絕句》,其一雲:
醉李根如仙李深,青房玉葉漫追尋。語兒亭畔芳菲種,西子曾將療捧心。
其二雲:
不待傾筐寫盎盆,開籠一顆識徐園。新詩錯比來禽帖,贏得妝台一笑論。
寅恪案:“禾髯”者,即《初學集·八五·記〈清明上河圖卷〉》文中之“嘉禾譚梁生”及此《醉李二絕句》前一題《蟲詩十二章讀嘉禾譚梁生〈雕蟲賦〉而作》詩序中“禾髯進士譚埽”。又,此《蟲詩》序末署“癸未三月十六日”。牧齋此二絕句後一題為《癸未四月吉水公總憲詣闕慨然書懷》詩,可知譚梁生以其所著《雕蟲賦》請教於牧齋,或同時以徐園李相餉也。至關於徐園李事,茲略引載記,考釋之於下。
李日華《紫桃軒雜綴·三》雲:
今李脯佳者推嘉慶,吾郡不聞擅是。豈古昔地氣不同耶?(寅恪案:《本草綱目·二九·果部》“李”條,引韋述《兩京記》雲:“東都嘉慶坊有美李,人稱為嘉慶子。久之,稱謂既熟,不複知其所自矣。”可供參考。)餘少時得嚐徐園李實,甘脆異常,而核止半菽,無仁。園丁用石壓其根使旁出而分植之。一樹結實止三十餘枚。視之稍不謹,即搖落成空株矣。以故實甚責,非豪侈而極意於味者,未始得嚐也。
《嘉興府誌·一五·古跡門·二》“徐長者園”條雲:
園在嘉興。長者宋人,學道術,年八十。治圃栽花,老於此。
同書三三《果類》“槜李”條雲:
俗名潘園李,大如羌桃。至熟猶青,核最細,味極佳。春秋越敗吳於槜李,在石門桐鄉之間,遺種至今不絕(《鳥青文獻》)。
曹溶《靜惕堂詩集·四三·槜李十首》,其一雲:
淨相僧坊起盛名,徐園舊價頓教輕。嚐新一借潛夫齒,嚼出金鍾玉磬聲。
其三雲:
滮水蟠根奕葉長,筵前冰齒得仙漿。上林嘉種休相借,驗取夷光玉甲香。
其四雲:
膚如熟柰能加脆,液較楊梅特去酸。江北江南無別品,傾城傾國借人看。
其十雲:
微物何堪鼎鼐陳,公家宣索薦時新。年來無複街頭賣,愁殺文園病渴人。
朱彝尊《曝書亭集·九·鴛鴦湖棹歌一百首》,其十八雲:
徐園青李核何纖,未比僧廬味更甜。聽說西施曾一掐,至今顆顆爪痕添。(原注:“徐園李核小如豆,絲懸其中,僧廬謂淨相寺,產槜李,每顆有西施爪痕。”)
李時珍《本草綱目·二九·果部》“李”條《集解》略雲:
時珍曰:早則麥李禦李,四月熟;遲則晚李,冬季十月、十一月熟;又有季春李,冬花春實也。
同書同條“核仁”略雲:
令人好顏色(吳普)。治麵?黑子(蘇頌)。
同書同條《附方》引崔元亮《海上方》雲:
女人麵?,用李核仁去皮細研,以雞子白和如稀餳,塗之。至旦,以漿水洗去,後塗胡粉。不過五六日,效。忌見風。
同書同條《附錄》“徐李”雲:
《別錄》有名未用。曰:“生太山之陰,樹如李而小。其實青色,無核。熟則采食之,輕身益氣延年。”時珍曰:“此即無核李也。唐崔奉國家有之,乃異種也。謬言龍耳血墮地所生。”
吳其濬《植物名實圖考·三二·果類》“李”條雲:
《別錄》下品。種類極多。《別錄》有名未用。有徐李,李時珍以為即無核李雲。
然則譚氏於崇禎十六年癸未所餉牧齋之徐園李,殆是李東璧所言季春熟,或四月熟之品種。牧齋既以西施比河東君。夫西施之病,在心痛,不在麵?。故吳普、蘇頌、崔元亮諸家稱列李實核仁之功效,自不必用於“烏個頭發,白個肉”之河東君,轉可移治“白個頭發,烏個肉”或與王介甫同病之牧齋。由是言之,河東君應食李肉,牧齋應食李仁。但據舊籍,多誇詡其無仁,豈梁生之厚贈,專為此際之捧心美人,而沒口居士(見金鶴衝《錢牧齋先生年譜》總述)卻無福消受耶?
《初學集·八二·造大悲觀世音像讚》雲:
女弟子河東柳氏,名如是。以多病故,發願舍財造大悲觀世音菩薩一軀,長三尺六寸,四十餘臂,相好莊嚴,具慈憫性。奉安於我聞室中。崇禎癸未中秋,大悲弟子謙益焚香合掌,跪唱讚曰:有善女人,青蓮淤泥,示一切空。疾病蓋纏,非鬼非食,壯而相攻。歸命大士,造大悲像,瞻禮慈容。我觀斯像,黃金塗飾,旃檀斫礱。猶如我身,四大和合,假借彌縫。雲胡大悲,紺目遍照,地獄天宮。母陁羅臂,屈信爬搔,億劫撈籠。而我一身,兩目兩臂,兀如裸蟲。生老病死,八苦交煎,呼天告窮。以是因緣,發大誓願,悲淚漬胸。因愛生病,因病懺悔,展轉鉤通。是愛是病,是大悲智,顯調伏功。我聞之室,香華布地,寶炬晝紅。樓閣湧現,千手千眼,鑒影重重。疾苦蠲除,是無是有,如楊柳風。稽首說讚,共發誓願,木魚鼓鍾。劫劫生生,親近供養,大慈鏡中。
寅恪案:牧齋此文殊饒風趣,但頗欠嚴肅。足見其平生雖博涉內典,然實與真實信仰無關。初時不過用為文章之藻飾品,後來則借作政治活動之煙幕彈耳。文中嵌用河東君姓氏名號,若“楊”、若“柳”、若“愛”、若“影”、若“如”、若“是”等字甚多,亦可謂遊戲之作品。今據此文,得知崇禎十六年癸未中秋前後,河東君之病已大半痊愈。故牧齋有此閑情,為河東君寫此種文字。又可證知河東君自崇禎十四年夏由鬆江正式來歸錢氏後,至十六年冬絳雲樓未建成前,其所居之處,似不在我聞室。蓋寢息之室,不應用作供奉此長三尺六寸之大士像。否則,乃褻黷神明之舉,柳錢二人皆不出此也。但是時河東君所居之室,亦必距離供奉之處極近,借便尚未完全康複之病體,得以朝夕來往禮拜。顧雲美稱河東君“為人短小,結束俏利”,由是推想,當其虔誠祈禱、伏地和南之際,對茲高大莊嚴之像,正可互相反映,而與前此之現天女身,散花於淨名居士之丈室者,其心理,其動作,其對象,大不同矣。
複次,錢曾《讀書敏求記·三·攝生類》(參章鈺補輯本三之下《子·攝生》)雲:
《端必瓦成就同生要》一卷,《因得囉菩提手印道要》一卷,《大手印無字要》一卷。
此為庚申帝“演揲兒”法。張光弼《輦下曲》:“守內番僧日念吽(寅恪案:“吽”當作“?”,非作“吽”。蓋藏語音如是,中土傳寫訛誤。昔亦未知,後習藏語。始得此字之正確形讀也),禦廚酒肉按時供。組鈴扇鼓諸天樂,知在龍宮第幾重。”描寫掖庭秘戲,與是書所雲長緩提稱“吽”字以之為《大手印要》,殆可互相證明。凡偈頌文句,悉揣摩天竺古先生之話言,閱之不禁失笑來。其紙是搗麻所成,光潤炫目。裝潢乃元朝內府名手匠,今無有能之者,亦一奇物也。(寅恪案:此可參權衡《庚申外史》“癸巳至正十三年脫脫奏用哈麻為宣政院使”條。)
寅恪案:遵王所藏此種由天竺房中方術轉譯之書,當是從牧齋處得來。所附注語,應出牧齋之手,遵王未必若是淹博也。牧齋平生佛教著述中,有《楞嚴經蒙鈔》之巨製。《楞嚴》為密宗經典,其《咒心》實是真梵文,唯前後諸品皆此土好事者采摭舊譯,增飾而成。前於論《朝雲詩》第四首“天魔似欲窺禪悅,亂散諸華丈室中”句時,已言及之。故牧齋雖著此書,原與其密宗之信仰無關。但牧齋好蓄異書,兼通元代故實,既藏有“演揲兒法”多種,其與河東君作“洞房清夜秋燈裏,共簡莊周說劍篇”之事,亦非絕不可能(見第一章引《秋夕燕譽堂話舊事有感》詩)。果爾,則牧齋“因愛生病”之語,殆有言外之意。此讚為遊戲之文,尤可證明矣。
又,受之本身在崇禎十三年冬以前已多內寵,往往為人話病,載記流傳,頗複不少,可信與否,殊不必征引,亦不必考辨。但間有涉及河東君者,亦姑附錄一二條,而闕略其過於猥褻之字句,聊備談助雲爾。唯此等俱出自仇人怨家、文章愛憎者之口,故不敢認為真實也。王沄《輞川詩鈔·四·虞山柳枝詞十四首》之十一雲:
阿難毀體便龍鍾,大幻婆毗瞥地逢。何事陽秋書法異,覽揆猶自繼神宗。(自注:“錢注《楞嚴經》,不書當代年號甲子,稱大元曰“蒙古”,自紀生於神宗顯皇帝某年雲。嚐學容成術,自傷其體,遂不能禦女。其稱摩登,蓋指姬雲。”)
阮葵生《茶餘客話》(參陳琰《藝苑叢話·九》“錢求媚藥與柳周旋”條)雲:
聞錢虞山既娶河東君之後,年力已衰。門下士有獻房中術以媚之者,試之有驗。錢驕語河東君曰:“少不如人,老當益□。”答曰:“□□□□,□□□□。”聞者嗤之。近李玉洲重華論詩,不喜錢派。有問者,輒曰:“‘□□□□,□□□□。’吾即以柳語評其詩可矣。”眾皆胡盧失笑。
寅恪案:《楞嚴經》文筆佳妙,古今詞人皆甚喜之。牧齋為此經作疏,固不足怪。王氏之說,未免牽強。至若吾山所記,則房幃戲謔之語,惟有天知神知,錢知柳知(參王先謙《後漢書集解·列傳·四四·楊震傳》。寅恪所以不從袁宏《後漢紀》作“地知”者,蓋因牧齋《追憶庚辰冬半野堂文宴》詩有“看場神鬼坐人頭”之句,用“神”字更較切合也。至《通鑒·四九》“漢安帝永初四年”紀此事,則雜糅範《書》袁《紀》成文。《通鑒》用袁《紀》“地”字之故,“天知地知”之語,遂世俗流行矣),非阮葵生、李重華輩所能知也。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