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聖徒啊!”奧莉加看見她倆走進小木房來,嚇慌了,叫道,“聖母啊!”

薩莎剛開始講她的事,老奶奶就尖聲叫著、罵著,走進來了,然後菲奧克拉生氣了,屋子裏鬧哄哄的。

“沒關係,沒關係!”奧莉加臉色蒼白,心裏很亂,摩挲著薩莎的腦袋,極力安慰這孩子,“她是你的奶奶,生她的氣是有罪過的。沒什麼,孩子。”

尼古拉本來已經被這種不斷的吵嚷、饑餓、煤煙子、臭氣鬧得筋疲力盡,本來已經痛恨而且看不起貧窮,本來已經在妻子和女兒麵前為自己的爹媽害臊,這時候就把兩條腿從爐台上耷拉下來,用氣惱的、含淚的聲音對他母親說:

“您不能打她!您根本沒有權利打她!”

“得了吧,你就待在爐台上等著咽氣吧,你這病包兒!”菲奧克拉惡狠狠地頂撞他,“鬼支使你們上這兒來的,你們這些吃閑飯的!”

薩莎、莫特卡和家裏所有的小女孩兒都躲到爐台上尼古拉的背後去,縮在一個角落裏,在那兒一聲不響,害怕地聽著大人講話,可以聽見她們小小的心在怦怦直跳。每逢一個家庭裏有人害很久的病,沒有養好的希望了,就往往會發生一種可怕的情形:所有那些跟他貼近的人都膽怯地、悄悄地在心底裏盼望著他死,隻有小孩子才害怕親近的人會死,一想到這個總要戰戰兢兢。現在,那些小姑娘屏住氣息,臉上現出淒涼的神情,瞧著尼古拉,暗想他不久就要死了,她們就想哭,一心想對他說點兒什麼親切的、憐恤的話。

他呢,緊挨著奧莉加,仿佛求她保護他似的,用顫抖的聲音輕輕對她說:

“奧裏亞[5],親愛的,我在這兒住不下去了。我沒有力量了。看在上帝的分兒上,看在基督的分兒上,你寫封信給你妹妹克拉夫季·阿勃拉莫夫娜吧。叫她把她所有的東西都賣掉,當掉,叫她把錢給我們寄來,我們好離開這兒。啊,上帝呀,”他痛苦地接著說,“哪怕讓我看一眼莫斯科也好!哪怕讓我夢見它也是好的,親愛的!”

黃昏來臨了,小木房裏黑了,大家心裏都發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生氣的老奶奶拿黑麵包的碎皮泡在一個碗裏,吃了很久,足足有一個鍾頭。瑪麗亞給奶牛擠完奶,提著一桶牛奶進來,放在一個凳子上。然後老奶奶把桶裏的牛奶灌進罐子裏,灌了很久,不慌不忙,顯然很滿意,因為眼下正是聖母升天節的齋期,誰也不能喝牛奶,這些牛奶就可以原封不動地留下來了。她隻在一個茶碟裏倒了一點點,留給菲奧克拉的小娃娃喝。等到老奶奶和瑪麗亞把罐子送到地窖裏去,莫特卡卻忽然跳起來,從爐台上溜下去,走到凳子那兒,看見凳子上擺著那個裝著麵包皮的木頭碗,就把茶碟裏的牛奶倒一點兒在碗裏。

老奶奶回到小木房裏,又開始吃她的麵包皮。這時薩莎和莫特卡坐在爐台上瞧著她,心裏暗暗高興,因為她已經吃了葷腥,現在包管要下地獄了。她們得了安慰,就躺下去睡覺。薩莎一麵迷迷糊糊地睡著,一麵暗自描畫最後審判的可怕情景:有一個大爐子燒著火,那爐子像陶窯,魔鬼長著牛犄角,周身漆黑,用一根長棍子把老奶奶趕進火裏去,就跟剛才老奶奶自己趕鵝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