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歌印象
濮存昕和我曾是鄰居,我們也曾同台,一起創作過著名的話劇。我相信,我們相互之間留下的印象還是那段時期的印象,但我們各自的成長都會在各自的心中。
在采訪小濮之前,我讀了《我知道光在哪裏》這本書,應該坦率地說,我對他的敬重油然而生。我認為濮存昕是一個敢於直視自己的人,敢於肯定自己的人,敢於直麵自己問題的人。我讀過很多名人的傳記,隻有濮存昕在自己的傳記裏,坦然提到了自己最大的失意、最深的痛苦、做過的最錯的事情。這一切都讓濮存昕在我心中的形象,遠比我眼前的他高大的多得多。
感謝小濮的真誠,讓我懂得一個真誠的人,一個真實的人,一個敢於麵對自己內心深處的人,才是一個真正高大的人。
我知道光在哪裏
田歌:濮存昕是著名的公益形象大使,假如你現在履行你的職責,麵對大家,你會說些什麼?
濮存昕:希望大家積極參與公益事業。公益事業需要大夥兒共同參與。
田歌:說到這個小濮,人們都覺得你是一個完美的男人。為此,我找出四條依據,你自己覺得是因為這些嗎?
濮存昕:扮演英雄和正麵形象;沒有緋聞;公益形象;為人謙和、穩重。我覺得完美男人,要真的去做的話,很辛苦,這個稱謂是社會給予的,是社會需要的,但是我自己的生活是真實的,我不可能為了成為榜樣去活著,我就是本分的做自己,當好演員而已。
田歌:其實大家也都知道沒有完美的人,但是我們總希望能有一個相對完美的人,讓我們去喜歡,讓我們去崇拜。因為這個社會太自由了,從而缺少一點高尚,所以人們希望心目中有一個,哪怕不真實的完美的人,也是一件好事。
濮存昕:對啊,理想,理想應該是完美的,大家夥有一種美好的願望,就是這樣。但是這是一個集合而成的概念,不是某一個人去完成的,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倡導健康、光明、充滿善意的生活,讓我們的心裏有一種著落,有一種自我安慰。一個人覺得內心平靜,才會心安理得地去享受自己短暫的生命。
我覺得真實很重要,我也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我希望我的作品是近乎於完美的,我希望把每件事做得很好,這是應該的。不要為了名而去做它,名會自然跟著你走的,別把名放前頭,你往前做,它跟著你就來了,你做好了,自然就有名,就有利了。
田歌:你的每一步都是踏踏實實走出來的。這麼一個完美男人,在他通往成功的道路上,有過很多的坎坷,還有很多的失落。愛回憶童年,說明我們長大了。小時候,我們都有自己的外號,我聽說你的外號有些沉重,甚至為此努力了一生。
濮存昕:我有很多外號,你要說的這個,其實大家夥都知道。我小的時候有點兒殘疾,那時,我的外號就叫“濮瘸子”。後來有人說我走道兒怎麼不太穩當,我就說是地不平,“地不平”也成了我的外號。別看我的腿有問題,可是還特別長,知青的時候還管我叫“大夯”,很少的人知道我這個外號。
田歌:當得知你有腿疾以後,我想大家都很震動。一個原先有過腿疾的人,今天能夠如此帥,如此優雅,如此活力四射地站在我們麵前?你曾說,為此你自卑了一輩子。你第一次聽人這麼稱呼你的時候,一定很傷心。
濮存昕:那是當然的。很坦白地說,我常常感到不自信,害怕太過招搖和露臉,我不習慣,這都是兒時造成的一種心態。這種心態其實也挺好的,當你拄拐,不能夠像正常的孩子那樣去玩,別人不帶你玩,可能還會嘲笑你的時候,心中自然會有自卑。但我覺得那段生活給我心靈上的打擊,對我一生都有幫助。
它讓我知道要奮鬥,要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還有很多人並不欣賞你。我到現在也是這麼告誡自己。你要知道天地之大,這麼多的人從各個角度去看你,你一定是有缺點的。所以你不要揚揚自得,不要忘乎所以,沒有什麼是值得你去驕傲的。我覺得小兒麻痹這個病,給我的人生帶來的是動力和鍛煉。
【田歌談藝錄】濮存昕似乎在這裏告訴了我們兩條道理:一個是“腿瘸別怪路不平”;一個是人當“自卑”一輩子。古羅馬的大哲人西塞羅就說:“人越是成功的時候越要低著頭走路。”秋天的田裏,昂著頭的是莠草,低著頭的才是穀穗子。
田歌:藝術家都是這樣,很善於把不幸變成財富,並為此不斷地努力。小濮的這些話告訴我,不管你走到哪一天,你都要有一種謙卑感,要知道自己還有不足,還有缺點,你會活得更加順利、更加謙和。
濮存昕:對,我有些地方真的不如別人。
田歌:現在他可以坦然地說他不如別人,那是因為他已經功成名就了,但是在過去,他要用一切行動來證明,自己比別人棒,跟別人一樣,甚至比別人還強,是吧?
濮存昕:我確實是想讓人家看得起我,想讓人家覺得我跟他們沒什麼兩樣,甚至我比他們強。後來下鄉的時候,割了一天麥子,幹了一天活回來,你們都歇著,我還能打球,我還能跑步,其實挺累的,但是就是有這種要強的心理。
田歌:就怕不如別人。據說,所有活動,隻要是和腿有關的,他都要參加。
濮存昕:對,真的是想參與,想和大家夥一樣。
田歌:騎自行車,跑。
濮存昕:體育活動什麼都會,遊泳,打籃球,啥都行。
田歌:一開始就很順利嗎?
濮存昕:當然不如別人,但是你必須參加。
田歌:不要以為他一開始就是天之驕子,開始也是受過生活打擊的。凡是喜歡話劇的人,對人藝都是很仰慕的;演員也以自己是人藝的而驕傲。你作為人藝演員的孩子,是不是有很多高興的事?
濮存昕:高興的事多極了,我們經常在劇院玩,看不懂也看,老前輩們年輕時候演的話劇,我腦子裏還有很深的印象,劇院的孩子也挺好玩的。
田歌:小濮現在是人藝新一代演員的代表人物,也是當然的主角。你小的時候,人藝的舞台在你心中,是個什麼樣的?
濮存昕:我覺得台特別高,特別大。現在看不是很大。看到那時候的叔叔阿姨,我覺得他們了不起。我覺得我離不開人藝的原因,就是我太熟悉首都劇場這個舞台了,每一個角落,仿佛都能浮現出我記憶中那些前輩們的身影。有的時候有一種人去樓空的悲傷,突然間我們這一代就成為了主角。我們站在台上,戲沒演好的時候,出現紕漏的時候,就覺得對不起那些前輩。我對人藝的感情源於童年,我們要把這個劇團辦好,讓觀眾依然熱愛戲劇,一代又一代的觀眾能夠走進這個劇場。
田歌:小時候,你有沒有夢想自己能在人藝的舞台上演主角,有這種感覺嗎?
濮存昕:沒有那麼強的意識,我那時候的美好理想,都是長大以後像工人叔叔一樣,要當工農兵,要當解放軍,駕著戰機在藍天遠航。
田歌:很快,小濮就趕上上山下鄉的時代。當時,很多人都想到廣闊天地裏去接受再教育,其實你是可以留下來的。
濮存昕:我想走,我特別想遠走高飛,我受到了號召,保家衛國,屯墾戍邊,我都願意去。當時,記得組織不批準我去,但我強烈要求,還寫了決心書,人家讓我到燈市口中學,跑步,走正步,下蹲,我都很好地完成了,這樣人家才同意。我是積極要求上山下鄉的,我一顆紅心交給黨安排,一路上我都沒有哭,也不讓我媽到車站送我。
田歌:覺得自由了吧?
濮存昕:對,我向往,向往。
田歌:覺得要大有作為了吧?
濮存昕:那時候就是單純,也不單是政治熱情,那時候號召保家衛國,我們真的想拿起槍保家衛國。
田歌:那時候的教育特別單純,就是要為祖國奉獻自己的一切,哪裏需要我們,就要去哪裏。
濮存昕:我覺得現在回憶起來,這種狀態還挺可貴的。
田歌:插隊的時候,看見一望無際的麥浪,你會不會很激動?
濮存昕:第一次看到那麼廣闊的田野,割麥子,割到一半就下班了,你得做個記號,第二天找你自己的壟接著割,你要把那麥子割完了,真的能把腰累斷了,就跪在地上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