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秦怡:感悟生命長河(2 / 3)

秦怡:樸素的,當時我就是比較樸素的。因為我還沒畢業就從學校跑出去了,我還是學生的觀念。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打扮,我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什麼特別好看的衣服,就那麼兩件,就是這樣子。

大龍套、小演員

田歌:秦怡老師從影已經七十多年了,在抗戰時期,秦怡老師就已經是大後方電影的“四大名旦”之一,新中國成立以後,又是“新中國22大電影明星”之一,我看過您的電影有《鐵道遊擊隊》《青春之歌》《女籃五號》《海外赤子》,還有《雷雨》。

秦怡:看得不少了。

田歌:我想有的在座的或者電視機前的觀眾,看過您的影片要比我多很多。應該說在所有人心目中,您是絕對的大明星、大藝術家,但是很奇怪,您曾經把自己的書名取做“跑龍套”。這是不是體現了您的創作觀,所以我很想問您,怎麼會想到這個書名。

【田歌談藝錄】許多政治領袖生來也是小人物;許多世界級的企業大亨,當初就是打工的、開店的;許多大明星都是演來演去演起來的。古人講要想走得遠,必須從近處開始向前;想要登高山,必須從山的最低處開始。現在就是有了飛機、索道,你也還要從起點開始。拔苗助長的,很快就會塌秧;包裝而成的繡花枕頭,誰都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麼貨色。演員還是要靠自己地磨煉造就紮實的功底,就像練武的人連樁都站不穩,你有多少花樣,也注定是一打就倒。

秦怡:“跑龍套”是很自然的事情,剛開始拍戲的人,都得經過跑龍套,除了電影學院、戲曲學院畢業的,已經演了很多戲的成熟演員。大部分人都要從跑龍套開始,像我這樣根本沒有學過戲劇表演,當時正在抗戰,我在重慶,就是導演看中了我,一定要我去做演員。當時對演戲是怎麼回事一點都不懂。看戲很喜歡,演戲是不會演的。

我真是一點點學,當時哪怕三個字的戲,我也要去演。我就是從跑龍套開始的,最初觀眾隻是看到我的背影。但就是一個背影我也很重視,都覺得很難演。那是一部反映抗戰的戲,叫《中國萬歲》。舒繡文同誌是主演,她那個時候戲演得已經非常好了。我的四個字台詞“我也要去”,就是要去抗戰,但是這四個字,我就每天念這四個字,找重音,琢磨。後來我就想我不就是出來抗戰的嗎,我還用特別去做作嗎,我就想跟我出來抗戰的時候一樣,很自然的就演出來了,生活還是非常重要。

另外一個怎麼認識這個跑龍套。龍套演員當然不可能像主角那麼多的戲份,但是,龍套也是整部戲裏的一員,如果龍套演員的本分做好了,有精神了,那麼整體的質量也會提高,我是從這個意義來寫的。還有一種,比如你演一個宮女,舉手投足就要像宮女,你演得好的話,觀眾才能相信。我有一次演皇太後,他們臨時找了兩個小姑娘,臉又黑又黃的,既沒給她們準備很好的衣服,又沒給她們戴首飾,她們在我身邊實在不像宮女,連我都覺得不可信,觀眾看了當然也都不信,像這樣跑龍套也是不行的。

田歌:一個真正的演員對待角色,哪怕是一個背影的配角,也要用心血去感受、去體驗,絕不忽視。但是現在的電影拍攝一般就三個月的時間,不是主角的演員,經常會跨組工作,同時接兩三個角色。所以我想問秦怡老師,您覺得您那個時候的演員創作幸福呢,還是今天的演員創作更幸福?

秦怡:我感覺到不管戲有多少,能夠在攝製組多待幾天是幸福的。雖然說現在不大可能,因為要搶時間,現在這個更加市場了。但我就講幾個鏡頭也是鏡頭,幾個鏡頭也是重要的,如果自己犧牲一點多來劇組幾天,有幾天的生活體驗,比沒有要好得多。所以我覺得還是我們以前更幸福一些。像拍攝《鐵道遊擊隊》,我演的角色是接替劇中丈夫的工作,是一個聯絡員。

【田歌談藝錄】一舉手一投足也要功夫,幾個鏡頭也是鏡頭。秦怡老師講得多好啊!我覺得演員與演員的水平高低,雖然表現在鏡頭中、舞台屏幕上,但最根本的是在鏡頭之外,你投入了多少,你用什麼態度來處理。

田歌:是叫芳林嫂嗎?

秦怡:對。電影中同誌們都叫我大嫂,在生活中劇組裏的人也都叫我大嫂,除了演日本鬼子的,不許他叫大嫂,是這樣子。像演政委的馮喆同誌,生活中,他也把我當成芳林嫂,那時候也沒有好吃的,條件很艱苦,他就說“大嫂,今天沒有吃的了,你快去給我們想點辦法吧”。我上哪去想辦法,後來沒辦法,我們兩個人就上街買點麵條、辣醬,回去給大家弄著吃。大家高興極了,就說“大嫂給我們弄好東西吃了”。演員有了這樣一種生活,在戲裏麵就能體現出來,先把人物關係建立好,等到一上台就很自然。

田歌:演起來自己就相信了。所以秦怡老師還是認為,他們那一代演員的創作更幸福。

秦怡:雖然艱苦一點,但是還是幸福的。

田歌:假如您也是這個時代隊伍中的一員,您也是風華正茂,您最想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秦怡:我想扮演的角色可多了。以前雖然演了很多角色,現在想演的角色就更多了,但是現在演不著了,越是演不著越想演,我想演演山村女教師呀,演個醫生啊,演一個革命者啊,都想演。

田歌:您扮演過革命者。

秦怡:是,但還想演。我一直想演鄉村女教師。我看到一位22歲的昆明女子師範來的女學生,自願到山村做一個女教師,她在山坡上的老房子裏,教四五個少數民族的孩子,所有的功課他一個人教,每天晚上點一個小油燈,很不容易。我非常敬仰她。還有一個就是醫生,我覺得醫生也很不容易,做一個好醫生很難,他要有自己的本事,要在實踐中不斷的研究。

田歌:我覺得秦怡老師的創作心態從來沒停止過,直到今天。您知道嗎,觀眾將您定位成“大眾情人”,認為您是大家心目中最美的女演員。您喜歡這個稱呼嗎?

秦怡:大眾情人,怎麼情法,大家就是喜歡你的某個角色而已。演員演戲就是希望觀眾能看,也希望觀眾喜歡我們演的戲,不一定喜歡我們個人,而是喜歡這個戲,喜歡這個角色。你能理解觀眾的感情。我小時候也是影迷,我要是看見一個我喜歡的演員,我也會去追著他,我心裏是這樣想的。

田歌:我聽說當年的影迷為了見您,居然把您坐的汽車給抬起來了?

秦怡:大概是1964年。是因為我們連著日夜場的演出,住的地方跟劇場比較近。有一天日場結束後準備回去吃飯,因為當時很累,其他人就說不要走著,雖然是條小路,一旦被觀眾圍住,也要耽誤時間,於是就弄了一個車子。沒想到,車子周圍有幾百個人。工作人員把我塞進車裏,但車子走不動,被觀眾把車子給抬了起來。我就下車跟觀眾解釋,跟大家照了集體照。人是通情達理的,你不要用一種強硬的手段,他們是愛你,不是恨你,不是來害你,所以我就想還是不要那樣,演員也就是辛苦一下子而已。

田歌:那個時候的影迷,熱情一點都不亞於今天。不過我們能感覺到,那個時候的大明星和觀眾是很親密的。

秦怡:關係非常近。

田歌:不像現在。

秦怡:我演《結婚進行曲》的時候,演了兩個月以後,嗓子全部啞掉了,我就跟導演建議能不能停演兩天,因為那個時候很艱苦,停演就意味著退票,我就說“我試試看,如果觀眾不滿意,我們就停下來,解釋一下,以後再補上演出”。我就上去演了,一開始說話,底下原本有聲音的,一下子全靜下來了。就這樣一直演到完,結束以後,謝了一次又一次的幕。這就是觀眾對演員的尊重。這件事情對我教育意義非常大。

田歌:通過大家,我能感覺到您在觀眾心中的位置,但通過和您的交談,我們又能夠感覺到觀眾在您心中的位置,這樣的交流應該說是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