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見,市民社會中的社會勞動盡管從表麵上來看被零散地分割開來,但是由於交換行為的存在,實際上是一個具有社會連帶性特征的社會,是對勞動進行社會整體分工的社會。正是由於對社會勞動的分工,社會交往也隨之產生。馬克思將其指認為“社會生產有機體”,在平田清明看來,這是馬克思從斯密的分工論中得到啟發,進而構建的具有獨創性的市民社會圖景。在市民社會這個“社會生產有機體”中,獨立存在的市民社會成員,是總體的生產有機體的最基本的構成要素。市民社會成員的勞動,從表麵上來看是私人勞動,但是從社會生產有機體的市民社會內部來看則是個體勞動。“市民社會成員的所有,從表麵來看是私人的=排他性的所有,但是從市民社會內部來看,卻是不具備排他性的個體所有。”[17]
平田清明在對市民社會中出現的“個體”“個體勞動”“個體所有”等概念進行研究時,關注到當時日本學界的馬克思《資本論》研究中缺失的基礎範疇之一,即馬克思的價值論試圖向人們揭示的“人類勞動”的概念。平田認為,在馬克思那裏,“類”是具有特殊性的“個體”的總體聯係,是一種具體的存在。這種類勞動,以及作為其基本構成要素而存在的個體勞動,才是真正的人類勞動。當獨立個體的勞動生產物成為僅僅用於出售的產品,成為具有交換可能性的商品時,便可以以任何形式出售於任何人,當然也可以從他人手中買到任何想要的東西。此時,人類勞動產品中所包含的具體的特殊性僅僅歸結於一般意義上的交換可能性,人類勞動在市民社會中成為了一種抽象的存在。平田認為,隻有通過將人類勞動的概念放置於價值論研究以及唯物史觀的研究之中進行再探討,才能夠徹底理解“人類,既是一種生活在生產與享受產品使用價值之中的具體的人,同樣也是存在於價值生產與價值支配中的抽象的人,是一個集兩方麵於一身的矛盾統一體的現實的人”[18]。同時,隻有對人類勞動的概念進行再探討,才有可能對這種個人與私人的矛盾統一體、即現實的、市民的人進行內在批判。平田清明認為馬克思的價值論,正是立足於探討上述人類勞動的概念,將根源於此的現實勞動批判作為研究內容。也正因如此,馬克思的價值理論不僅成了經濟學的基礎,也成了市民社會的總體性批判的基礎。基於其市民社會經濟學批判的基礎地位,馬克思價值論同時也是對市民的日常感覺的理論批判。在平田看來,馬克思理論的偉大之處,就在於其價值理論對市民的經濟的批判。
平田清明在討論“市民的日常感覺”時特意使用了“布爾喬亞的”日常感覺這樣的說法,從文末注釋可以看出,平田主要是想“強調市民社會的消極麵,即私人排他性與相互間缺乏關心以及私人個體對社會分工形成的社會勞動的領有性”。當然,“馬克思那裏的bürgerlich,並不僅僅指上述市民社會的消極麵,還包括市民社會積極層麵的意義”[19]。在平田看來,市民社會中的人類勞動是一種獲得具有一般交換可能性這一自然屬性的商品或貨幣的行為,是一種抽象的存在。因此,與分辨不清自他區別的共同體關係中的人類自我感覺相比較,這種“布爾喬亞的”日常感覺是人類精神史上的一個巨大的進步。“市民社會雖然受到私人排他性的製約,但是,由於其明確了自他之間的區別,因此可以清晰地意識到‘個體’與‘類’之間的關聯與區別,從而將作為‘個體’的自我認知為自己。”[20]平田認為,市民社會中通過商品交換而自然形成的獨立個體之間自由、平等的法關係及其觀念,盡管表現為事實上的不自由、不平等,但其抽象性,包括人的意識等,實際上是現存外部對象的一個飛躍,是人類有意識地形成曆史的重要動因之一。在平田清明看來,隻有能夠從積極意義上對市民社會中的自由、平等進行評價,才有可能對市民社會進行客觀的、正確的批判。
2.市民日常生活過程中形成的社會:市民社會與日常話語
平田清明認為,市民社會的第二層意義是市民日常生活過程中形成的社會。市民社會反映了“生產、交往、消費”的發展過程,以及從事這些“生產、交往、消費”的人們的“物質的”“精神的”生活。在平田看來,所謂市民生產方式,其特征首先是“獨立自主的勞動過程。隨著抽象價值的生產過程的展開,形成了一種可以購買和支配他人的勞動產物或他人勞動的獨特的‘領有方式’”[21]。“領有”這一說法是平田清明著作中常見的、相對於“所有”而言的獨特用語,主要是指強行占有共同使用的或他人所有之物,即馬克思所指認的不平等的根源。平田認為,正是這種私人所有的不平等,最終導致了富人對窮人的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