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f}:+c就現有各種古籍的零碎記載而觀,中國民族確曾產生過偉大美麗的神話:中國神話之所以不能全部保存,而僅存零星的緣故,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內說:“中國神話之所以僅存零星者,說者謂有二故:一者華土之民,先居黃河流域,頗乏天惠,其生也勤,故重實際而黜玄想,不更能集古傳以成大文。二者,孔子出,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等實用為教,不欲言鬼神,太古荒唐之說,俱為儒者所不道,故其後不特無所光大,而又有散亡。然詳案之,其故殆尤在神鬼之不別。天神地祇人鬼,古者雖若有辨,而人鬼亦得為神祇。人神淆雜,則原始信仰無由蛻盡;原始信仰存則類於傳說之言日出而不已,而舊有者於是僵死,新出者亦更無光焰也。”
但是中國古代的南方民族,到底替我們保留了若幹中國神話,隻看現存古籍之保留神話材料最多者,幾乎全是南方人的作品,便是一個實證。我們現在從《莊子》《列子》《淮南子》《楚辭》《山海經》《穆天子傳》《十洲記》《神異經》乃至《越絕書》《吳越春秋》《蜀王本紀》《華陽國誌》《述異記》等書內,都可搜得若幹神話材料,而這些書的作者,大半是中國南方人。從這些書,我們又可以知道中國神話實由三項學者保存下若幹零碎材料。一是中國的古代哲學家,他們把神話之帶有解釋自然現象之一部分,作為他們的宇宙論的引證;一是文學家,他們把唯美的和解釋的神話都應用在作品內,使作品美麗而有夢幻的色彩;一是曆史家,他們也像外國的曆史家一般,認神話中的一部分為曆史材料而加以保存。隻有《山海經》是一部怪書,既非哲學,亦非文學,亦非曆史,也不像地理(雖然古來之目錄家曾把《山海經》列入地理類),可是所含神話材料獨多——幾乎可說全部是神話;這大概是秦末的喜歡神話的文人所編輯的一部雜亂的中國神話總集,可是作者亦隻把這些材料當作“異聞”罷了。
現在取中國的含有神話材料的重要古籍,試為分論如下:
《莊子》裏現在沒有嚴格的神話材料;鯤化為鵬之說,混沌鑿竅之談,河伯海若的對話,黃帝廣成的論道,雖均奇詭有趣,然而嚴格說來,究竟不是神話材料。但是今本《莊子》已非本來麵目,據陸德明《莊子釋文》序,原來《莊子》雜篇內的文章多似《山海經》,或類占夢書。因其駁雜,不為後人重視,故而今已佚亡。雜篇內文章,許多學者鹹認為後人偽作,或者信然,可是陸德明既說多似《山海經》,則此等已亡之《莊子雜篇》大概含有極豐富的神話材料。就中國哲學史言,《莊子雜篇》的大部佚亡,原不足惜,而就中國神話言,不能不說是一大損失了。
同例的反者,則為《列子》這部書。《列子》雖稱列禦寇撰,亦既證明為偽書。此書在中國哲學史上,雖無多大價值,而在中國神話學上,卻是很可寶貴。中國神話的重要材料,如女媧補天,共工頭觸不周山而折天柱,誇父逐日,龍伯大人之國等,都賴《列子》而保存到我們手裏。
《淮南子》中所含神話的斷片尤多。有女媧補天的神話,有羿射十日的神話,有日月風雲的神話,有姮娥奔月的神話;而據《白帖》所引《淮南子》逸文,則烏鵲填河的牛女神話,亦出於《淮南子》了。
《楚辭》是研究中國神話時最重要的書籍,其中屈原作之《離騷》與《天問》包含許多神話材料,恐怕《淮南子》《列子》等書內的神話材料有些是原自《楚辭》。關於日神月神的神話,在《離騷》與《天問》中均可看見。《離騷》尚不過是引用一些神話材料;《天問》則幾乎全部是中國的神話與傳說,可惜隻是些“問語”,不是原原本本的敘述。《九歌》大概是古代南方民族祭神時的頌歌,也是可寶貴的神話材料,並且使我們知道中國神話裏也有像希臘神話的Nymph一類的水泉女神。《招魂》一篇,大概是屈原取當時流行的巫詞(人死招魂時用)而加以修改者;這裏麵述四方的險惡與上天下界的境況,都是難得的神話材料。中國民族在原始時代對於死後的見解,關於幽冥世界的神話,隻有《招魂》裏還保存了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