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中國神話研究(1 / 3)

神話是什麼?這不是一句話就可以說得清楚明白的。如果我們定要一個簡單的定義,則我們可說:神話是一種流行於上古時代的民間故事,所敘述的是超乎人類能力以上的神們的行事,雖然荒唐無稽,可是古代人民互相傳述,卻確信以為是真的。

神話是怎樣發生的呢?這也有多種的說法。已死的解釋,我們不必去提及;單講還活著的解釋,安德烈·蘭(Andrew Lang)以為神話是原始人民信仰及生活的反映。他說原人的思想有可舉之特點六:(一)為萬物皆有生命、思想、情緒,與人類一般;(二)為呼風喚雨和變形的魔術的迷信;(三)為相信死後靈魂有知,與生前無二;(四)為相信鬼可附於有生的或無生的各物,而靈魂常可脫離軀殼而變為鳥或他獸以行其事;(五)為相信人類本可不死,所以死者乃是受了仇人的暗算(此思想大概隻有少數原始民族始有之);(六)為好奇心,原人見自然界現象以及生死夢睡等事都覺得奇怪,渴望要求一個解釋,而他們的知識不足以得合理的解釋,則根據他們的蒙昧思想——就是上述的六種——造一個故事來解釋,以自滿足其好奇心(詳見安德烈·蘭所著Myth, Ritual and Religion,pp.48—52)。麥根西(D. A. Mackenzie)也說:神話是信仰的產物,而信仰又為經驗的產物。他們又是自然現象之繪畫的記錄。人類的經驗並不是各處一律的,他們所見的世界的形狀以及氣候,也不是一律的。有些民族,是在農業生活的基礎上得進於文明的,於是他們的信仰遂受了農業上經驗的影響,而他們的神話亦呈現農業的特色。在曆法尚未發明以前,農人從祖宗手裏接下耕種的方法,遞相傳授,不是說“春耕”和“秋收”,或是說十二月下種則成無用;他們卻是把耕種的方法造成了神話,數世以來,都是依據神話以從事農作。印度人於一年中要受到幾個月的酷熱與幹旱,他們以為這是因為旱魃把肥田的水部藏在山穀裏了。直到世界將要旱死的時候,然後帝釋天(雷神)來幫忙了,他揮動他的雷錘,將旱魃打死,放出那些被旱魃藏過的水來。經過了這次雷戰,雨就暢下,於是枯草複活,五穀豐登了。在巴比倫,那妖怪是水妖提亞瑪特,他跑入幼發拉底河,使水泛濫。後來提亞瑪特被馬爾杜克所殺,使世界仍複舊觀,農民方可下種。在埃及,是尊神拉把害人的妖怪除了,收回尼羅河裏泛濫的水,於是農民下種,穀物豐收了。印度、巴比倫、埃及,或有旱季,或有澇季,所以就發生了上述的神話;那些風調雨順的地方,就沒有這些神話。山鄉的民族,恃牧畜以為生,完全不知道耕種這一件事的,也沒有這種神話(詳見麥根西所著Myths of Crete and Pre-Hellenic Europe, Introduction)。

故據上述蘭氏與麥根西氏之說,我們知道各民族在原始期的思想信仰大致相同,所以他們的神話都有相同處(例如關於天地開辟的神話,日月以及變形的神話等),但又以民族環境不同而各自有其不同的生活經驗,所以他們的神話又複同中有異(例如上節所述,印度有旱魃的神話而埃及與巴比倫有水怪的神話)。觀於一民族所處的環境以及他們有過的生活經驗,我們可以猜到他們的神話的主要麵目。

但是我們現在所見的各文明民族的神話都已經過修改,不是原樣——自然大體還是保存的。是什麼人去修改的呢?就是各民族自己後代的文學家。因為神話既是原始信仰的產物,流行於原始民族社會間,則當一民族文明漸啟,原始信仰失墜以後,此種表現原始信仰的故事當然亦要漸漸衰歇;尚幸有古代文人時時引用,所以還能間接的傳到現代。就這一點看來,文學家是保存古代神話的功臣。但是文學家引用古代神話的時候,常常隨意修改,例如靠希臘的悲劇家歐裏庇得斯(Euripides)與詩人品達(Pindar)的著作,我們得見大部分的希臘神話,可是這兩位文學家都是愛改古代神話的。除非這種原始信仰後來就發展成該民族的宗教,而神話亦即成為該宗教的經典,那就可以保留十足的本來麵目。

不但文學家要修改神話,一民族的後起的或外來的曾經盛極一時的宗教思想,也常常要改變原有的神話;例如北歐的神話於基督教既在北歐盛行以後,便有變動,許多北歐原有的神,都被基督教化了。

上麵說的,都是神話研究的基本觀念,和中國神話的本身無關。但是我們根據了這一點基本觀念,然後來討論中國神話,便有了一個範圍,立了一個標準,不至沉沒在古籍的大海裏,弄得無所措手足。因為中國古書裏類乎神話的材料實在很多,我們須得先有方法去抉擇才好。

中國神話不但一向沒有集成專書,並且散見於古書的,亦複非常零碎,所以我們若想整理出一部中國神話來,是極難的。我們現在雖有許多古書講到神仙故事的,但是這些故事大半不能視作中華民族的原始信仰與生活狀況的反映。於此,我們試應用安德烈·蘭對於神話的見解,以分別我們所有的神仙故事何者為我們民族的原始信仰與生活狀況的反映,何者為後代方士迎合當時求神仙的君主的意誌而造的讕言[14]。自漢以來,中國與西域交通頻繁,西方的藝術漸漸流入中華,料想那邊的神話也有許多帶過來而為好奇的文人所引用;於此,我們也應根據了“生活經驗不同則神話各異”的原則,以分別何者為外來的神話。佛教流入中國而且極發達後,一方麵自然也帶來了一點印度神話(幽冥世界的神話等),可是一方麵中國固有的神話大概也受了佛教思想的影響而稍改其本來麵目,猶之基督教化了北歐的神一樣;於此,我們又應當找出它改變的痕跡,以求得未改變時的原樣。

我們如果照上麵說的三層手續來研究中國神話,把那些冒牌的中國神話都開除了,則所剩下來的,可以視作表現中華民族的原始信仰與生活狀況的神話,隻有不多的幾類了:

一、天地開辟的神話——盤古氏開辟天地,以及女媧氏煉石補天等;

二、日月風雨及其他自然現象的神話——羲和馭日,以及羿妻奔月(此節下麵還有討論)等;

三、萬物來源的神話——中國神話裏這類頗少,唯有中華民族的特惠物的蠶,還傳下一段完全的神話;其餘的即有亦多零碎,萬不能與希臘神話裏關於蛙、蜘蛛、桂、回聲,或者北歐神話裏關於亞麻、鹽等物來源的故事相比擬的(蠶的神話是否可靠,下麵還有討論);

四、記述神或民族英雄的武功的神話,如黃帝征蚩尤,顓頊伐共工等;

五、幽冥世界的神話——此類神話,較古的書籍裏很少見,後代的書裏卻很多,大概已經道教化或佛教化;

六、人物變形的神話——此類獨多,且後代亦時有新作增加。

除了這六類以外,還有記載神仙的古書如《列仙傳》和《神仙傳》內的話頭,還有記載神仙居處的古書如《海內十洲記》內的神話,據我看來,大都是方士的讕言,不能視作中華民族的神話。這並不是因為《神仙傳》《海內十洲記》等書後出,所以要派定他們是方士的讕言,不是的,神話由口頭的而變為書本的,原不拘時代之先後。我所以說《神仙傳》等書所載的“神”的“話”不是神話,是從它們的性質上斷定的:第一,我們看各民族的神話,見他們的神都是自然力之人格化,宙斯(希臘的)擬天,擬一切自然力之總發生處,奧丁(北歐的)亦然,阿波羅(希臘的)擬日,索爾(北歐的)擬雷,帝釋天(印度的)亦擬雷,關於他們的神話亦都是某種自然現象之解釋;可是《列仙傳》和《神仙傳》裏所記的神們的係屬與行為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隻是些奇行異跡、修道煉丹、長生不老的話。第二,《十洲記》述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長洲、流洲、生洲、鳳麟洲、聚窟洲、方丈洲十洲,與蓬萊、昆侖兩山,似乎有些像是原始人民的宇宙觀,但是我們且一看他們的內容:

祖洲近在東海之中,……上有不死之草,草形如菰苗,長三四尺,人已死三日者以草覆之,皆當時活也,服之令人長生。……

瀛洲在東海中,……生神芝仙草,又有玉石,……出泉如酒,味甘,名之為玉醴泉,……令人長生。……

玄洲在北海之中,……上有太玄都,仙伯真公所治。……

炎洲在南海中,……有風生獸,……火光獸,取其獸毛,以緝為布,時人號為火浣布。

長洲一名青丘,在南海……,上饒山川,及多大樹,樹乃有二千圍者。……

流洲在西海中,……上多山川,積石名為昆吾,冶其石成鐵作劍,光明洞照,如水精狀,割玉物如割泥。

生洲在東海……,上有仙家數萬,天氣安和,芝草常生,地無寒暑。

鳳麟洲在西海之中央……,洲四麵有弱水繞之,鴻毛不浮,不可越也。洲上多鳳麟,數萬各為群。……

聚窟洲在西海……,上多真仙靈官宮第,……有反魂樹。……

方丈洲在東海中心,……上專是群龍所聚,有金玉琉璃之宮,三天司命所治之處,……仙家數十萬,耕田種芝草,課計頃畝,如種稻狀。

總而言之,這十洲都是神仙所居,比我們住的好得多。蓬萊與昆侖更好,因為是天帝所居之處。我們看這種話頭,明明是方士們歆動人主求仙心的江湖口訣,原始人民何嚐會設想除了自己所住的地方以外,全是神仙世界!原始人設想神們是聚族而居的(因為原始人自己是聚族而居的),但是他們的住處乃在天上,或是什麼極高的山,並不在海外的什麼洲;原始人即以自己所住的地方為世界的全體,並不設想此外還有更大的世界。能夠設想到這一步的,已經不是原始人了。原始人大概隻設想他們所居的地方的四極邊——東南西北四方,是怎樣一個形狀,可是他們亦決不會說成是很好的。宋玉的《招魂》裏說:東方有“長人千仞,惟魂是索,十日代出,流金鑠石”;南方有“雕題黑齒[15],得人肉而祀,以其骨為醢[16],封狐千裏,雄虺九首,往來倏忽,吞人以益其心”;西方之害,則為“流沙千裏,旋入雷淵,靡散而不可止,……赤蟻若象,玄蜂若壺,五穀不生,叢菅是食,其土爛人,求水無所得”的;北方則“增冰峨峨,飛雪千裏,不可以久”。我覺這幾段話比較的近於中華民族原始期的思想。因為那時我們民族居住的,正是中部溫和之區,由於此種生活經驗的結果,所以他們設想四方的極邊都是可怖的。

就上所論證而言,《神仙傳》等書所記諸神世係,既靠不住,那麼中國現所存可靠的材料裏能否找出神的係統來呢?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就牽涉到另一個問題,這就是中國神話與古史的關係。

據我的武斷的說法,中國的太古史——或說得妥當一點,我們相傳的關於太古的史事,至少有大半就是中國的神話。神話的曆史化,在各民族中是常見的;我們知道古代的神話學者中就有所謂曆史派者。約公元前316年,希臘有猶希邁羅斯(Euhemerus)其人,就是以曆史解釋神話者的始祖。他以為民族的神話就是該民族最古代的曆史的影寫。他這個意見,若就希臘神話中某一部分的材料來印證,還不算是荒謬絕倫;因為希臘神話中記古民族英雄之武功的,如《伊利亞特》(Illiad)史詩中所載,實在就是一幅影寫的希臘民族立國史,此外如卡德摩斯建底比斯城,伊阿宋取金羊毛等神話,都很像是古代史的影寫,因為迷信的原始人把傳述的古事塗上原始信仰的色彩,原是可能的事。但是後來猶希邁羅斯的徒弟們把先生的說法不問情由一味地推行,結果將希臘所有的神都解釋作曆史人物。例如說宙斯是克裏特(Crete,據說先希臘而立國,當希臘有史時,此國早亡,故克裏特之曆史不傳於世;麥根西著克裏特神話,則證明其文化實為希臘之先導)的國王;宙斯與巨人之戰,在希臘神話裏原是開辟天地的神話,而他們(猶希邁羅斯的徒弟們)則指為克裏特國內亂的史事;又說普羅米修斯(此在希臘神話中為巨人族而歸附宙斯者,曾奉命捏泥為人,故為人之創造者)實為古代善塑泥人的陶工;阿特拉斯(Atlas,此亦巨人族而歸附宙斯者,相傳宙斯既戰敗巨人族,盡驅其族入地穴,使不能為禍,獨留阿特拉斯等數人,阿特拉斯因多力,宙斯使負荷大地)實為古代的天文學家等,便荒唐得莫名其妙了。不但希臘神話曾如此受過曆史的解釋,北歐神話亦然。奧丁(北歐主神,相當於希臘的宙斯)被說成是小亞細亞一部落名阿薩(Aesir)者之酋長,因受羅馬人的壓迫,乃侵入歐洲,征服了俄羅斯、德意誌、丹麥、挪威、瑞典等地,每處立他自己的一個兒子為王,後知在世間的事已了,即自剖腹死,上天成神。這一段話的附會,非常顯明;北歐神話說神們總名阿薩,曆史解釋者便說奧丁所領的部落名為阿薩。後來冰島的曆史家斯諾裏·斯圖魯鬆(Snorro-Sturleson,生於1179年)作《挪威諸王史》(Heimskringla)竟說弗雷(Frey,在北歐神話裏,弗雷是日光神)確是一個古王,名為音格維·弗雷(Ingvi-Frey),在半曆史的奧丁與尼奧爾德(海神)死了以後,繼而為帝於烏布薩拉,因為他在位時政治修明,國內太平,所以百姓景仰之若神;百姓們對於他的景仰是如此之烈,竟使朝臣們當弗雷死時不敢發表,遵俗火葬,卻私埋於大丘中,告百姓說:主(弗雷一字在北歐義同主)已經為神,走入大丘裏去了。斯諾裏·斯圖魯鬆雖然這麼說,但是我們看北歐神話中所述弗雷的故事,卻分明是北歐寒冷地方的人民對於日光(在他們看來,日光神是有惠於他們的,因為日光能消融他們生活的仇敵——冰雪)應有的觀念。

所以從這些例子看來,古代的曆史家把神話當作曆史的影寫,竟是屢見而不一見的;從而我們若設想我們古代的曆史家把神話當作曆史且加以修改(因為曆史總是人群文明漸進後的產物,那時風俗習慣及人類的思想方式已大不同於發生神話的時代,所以曆史家雖認神話為最古的史事,但又覺其不合理者太多,便常加以修改),亦似乎並不是不合理的。我們可把盤古氏的故事為例,以證明中國古代的曆史家確曾充其力量使神話曆史化。講到盤古氏的神話,現在尚有下列的三條,都是把他們看作曆史材料而保存下來的:

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於天,聖於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後乃有三皇。

(徐整《三五曆紀》,玉函本輯自《藝文類聚》)

昔盤古氏之死也,頭為四嶽,目為日月,脂膏為江海,毛發為草木。秦漢間俗說:盤古氏頭為東嶽,腹為中嶽,左臂為南嶽,右臂為北嶽,足為西嶽。先儒說:泣為江河,氣為風,聲為雷,目瞳為電。古說:喜為睛,怒為陰。

(任昉《述異記》)

元氣濛鴻,萌芽茲始,遂分天地,肇立乾坤,啟陰感陽,分布元氣,乃孕中和,是為人也;首生盤古,垂死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裏,肌肉為田土,發髭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

(《五運曆年紀》——《繹史》引)

上麵的三條裏,第三條《五運曆年紀》所述,大概是增飾第二條的,故三條實隻兩種意義。第一種即《三五曆紀》所載,是把盤古氏視作與天地同生的神:第二種即《述異記》與《五運曆年紀》所載,是把盤古氏擬作未有天地時之一物,盤古死而後有天地。這兩說像是矛盾的,但是我們倘若把這兩說看作一件事的前半段和後半段,亦未始不可。關於此點,後再詳論。

我現在要指出來的,就是和我們的盤古氏故事相類似的開辟神話,世界各民族的神話裏盡有。我們先看“天地混沌如雞子”的神話有哪幾個民族也是有的。最著名的“天地如雞子”的故事乃出於芬蘭,他們以為從這雞子裏就生出一切的物。印度也有相似的說法,Stapatha Brahmana[17]裏說:“最初,此世界惟有水,水以外無他物。但水常願再生他物,祝道:‘我如何能生別的東西呢?’水如此祝,就翻騰起浪,力思做出些什麼來。後來果然產出了一個金蛋。蛋於是成一羊。……一年內,羊又成一人,就是梵天。他的口,創造諸神。”希臘也有天地初如雞子之說,並且更完全、更美麗。希臘神話說:最初,宇宙是混沌狀態,天地不分;陸地、水、空氣,三者混在一處;此時有主宰者名卡俄斯,妻為倪克斯(夜之神);二人生子為厄瑞玻斯(黑暗),厄瑞玻斯逐父而以母為妻,代為主宰,二人產一極大雞子,厄洛斯(愛神)由此卵出,乃創造地;但此時地上尚無草木、鳥獸,厄洛斯以生命箭射入地的冷胸,地遂生草木百花與鳥獸。

我們如果將這段希臘神話和中國所傳“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在其中”相比較,我們可說盤古就相當於厄洛斯。我們再看盤古身體化為宇宙間萬物的說法是否別的民族也有。這就更多了。北美的易洛魁族(Iroquois)說有巨人旭卡尼普克(Chokanipok)的四肢、骨、血,造成了宇宙間萬物。迦勒底人(Chaldean)說,神勃爾[18](Bel)剖巨大的非自然的女子哇莫卡(Omorca)之身為兩半,以一半造天,一半造為地。在印度有兩種說法:一說此世界本僅一魂,幻形為原人(Purusha),原人又自裂身體為兩半,一變男子,一變女子,二人成為夫婦,是生一切人類;但女後猛省道:“他把自己身體造成了我,如何又和我交媾呢?”於是女變為母牛;但是男子亦隨即變成公牛,與女變的母牛交尾,是生一切牛;女第二次逃避,變為牝馬,男亦變為牡馬,複與交尾,是生一切馬;如是,女一次一次地變為別的動物,男亦跟著變,傳下各種動物的種。印度的第二種說法也是以原人為主體的,但故事大不相同。這是說原人有一千個頭,一千隻眼,一千隻腳;神以原人身體造成世界萬物:從他的口造成婆羅門(Brahmin),從他的臂造成刹帝利(Kshatriya),從他的股造成吠舍(Vaisya),從他的腳造成首陀羅(Sudra),他的魂成為月,眼成為日,頭成為天,身上的一切變為各種野獸。這種說法,已經和中國的盤古氏相近了,但是北歐神話的開辟說尤其和中國的相似。北歐神話說,最初,宇宙為混沌一團,無天、無地、無海;唯有神與冰巨人——二者乃仇敵;冰巨人叫作伊米爾,和神布利(能產生者)常常打仗;布利有子名包爾(生產),娶女巨人貝斯特拉為妻,生三子:奧丁(精神),威利(意誌)與菲(神聖);他們三個都極勇敢,把冰巨人伊米爾打死,並將他的屍身造成天地。他們把伊米爾的肉造成土地,置於混沌一團之中心;把他的血造成海,圍繞土地;把他的骨骼造成山;齒造成崖石,頭發造成草木和一切菜蔬。他們又把伊米爾的髑髏造成天,覆蓋了地與海;把他的腦子造成雲。他們又把四個最強壯的侏儒(在北歐神話,有侏儒,亦與神同時存在,居於地下穴,善工藝)叫來,使他們立於地之四角,撐住了天,不讓天崩墜下來。原始人民總以為天是一個硬殼,像一方大青石板,日月星辰就嵌在上麵,高高地罩著地麵的,所以原始人民常常想象地的四極——四角,一定有什麼東西是在那裏支撐著大青石板似的天,使不下墜;根據了這種信念,原始人就創造一節神話:北歐民族說是四個侏儒,在中國是“女媧氏斷鼇之足,以立四極”等一番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