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惡毒!惡毒!”老頭兒氣喘籲籲地說,“願主把俺們從邪惡中拯救出來吧!”

“不,你這個墮落的家夥!你早被上帝拋棄了——滾開,要不我就要狠狠收拾你!我要把你們都捏成蠟人和泥人[8]!我定了個限度,誰先越了界,我就要——我不會說我要怎麼樣治他——不過,你等著瞧吧!走吧,我正盯著你哩[9]!”

這小女巫瞪著美麗的眼睛,裝出惡毒凶狠的樣子。約瑟夫著實嚇得瑟瑟發抖,慌忙逃了出去,邊逃邊祈禱,嘴裏還不停地喊著“惡毒”。

我想,她肯定是因為無聊,所以才這樣惡作劇取樂。現在隻剩我們倆了,我便想向她訴訴苦,讓她關心一下我的處境。

“希斯克利夫太太,”我懇切地說,“您得原諒我麻煩您。我想——因為您有這樣一副麵孔,所以我想您肯定也有一顆善良的心。請您指出一些路標,好讓我找到回家的路。我一點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去,就像您一點也不知道怎麼去倫敦一樣!”

“你來時走的哪條路,回去就走哪條。”她回答說,仍然安坐在椅子裏,麵前點著一支蠟燭,攤著那本長書,“這是一條簡單的忠告,但也是我能提供的最靠得住的忠告了。”

“那麼,如果您聽說我被發現死在沼澤或是雪坑裏,您就不會良心隱隱不安,覺得自己也有部分責任嗎?”

“怎麼會?我又不能送你。就連花園圍牆的盡頭,他們都不準我去。”

“您送我!在這樣的夜晚,為了我方便,就要您跨出門檻,即便隻是一步,我也於心不安呀。”我大聲說道,“我要您告訴我怎麼走,不是要您領著我走。要不,就請您勸勸希斯克利夫先生給我派個向導。”

“派誰呢?就隻有他自己、厄恩肖、齊拉、約瑟夫和我。你要哪一個?”

“農場上就沒有夥計嗎?”

“沒有,總共就這些人。”

“看樣子,我隻好留下過夜了。”

“這事兒你可以同主人商量,跟我沒關係。”

“我希望這對你是個教訓,以後別動不動就到山裏亂轉。”廚房門口傳來希斯克利夫嚴厲的聲音,“至於留下來過夜,我沒有準備客房。你要住的話,就得同哈裏頓或約瑟夫睡一床。”

“我可以睡在這屋裏的椅子上。”我答道。

“不行,不行!不管你有錢沒錢,生人總是生人。我可不願任何人在我防範不到的時候待在這裏。”這個不懂禮貌的混蛋說。

受到這番折辱,我的耐心終於用盡。我說了句表示厭惡的話,就擦過他身旁,衝進院子,匆忙中與厄恩肖撞了個滿懷。外麵一片漆黑,我找不到出口。正當我四處亂轉時,又聽見他們說了幾句,表明他們之間還是有文明言行的。

起初,那年輕人似乎想關照我。

“我想陪他走到莊園那邊。”他說。

“你陪他下地獄去吧!”他的主人,或者不管是他什麼親戚的那個人嚷道,“誰來照管那些馬呢,嗯?”

“一個人的性命總比一個晚上沒人照管的馬要緊些。總得有人送他才行。”希斯克利夫太太喃喃道,看來她的心地比我料想的更善良。

“不要你來指揮我!”哈裏頓反駁道,“你要是覺得他的命重要,就最好別吱聲。”

“那我希望他的鬼魂纏著你不放,也希望畫眉田莊變成一片廢墟,希斯克利夫先生也找不到第二個房客!”她尖刻地回答說。

“聽吧,聽吧,她在咒罵他們呢!”約瑟夫嘟噥著,我正在朝他走去。

他坐在不遠處,正借著一盞提燈的光擠牛奶,聽得見他們說話。我毫不客氣地抓起提燈,隻大喊一句“我明天把燈送來”,便朝最近的邊門奔去。

“老爺,老爺,他把提燈偷走了!”這老東西邊喊邊追,“嘿,‘咬牙貨’!嘿,狗兒!嘿,‘狼兒’,逮住他,逮住他!”

一打開小門,便有兩隻毛蓬蓬的怪物向我的脖子撲來,把我推倒在地,燈也滅了。這時,希斯克利夫與哈裏頓狂笑起來,令我羞辱難當,憤怒至極。

所幸那兩個畜生似乎隻想張牙舞爪,揮動尾巴,並不是真要把我活活吞下去。不過,它們不容許我再爬起來。在它們惡毒的主子高興來搭救我之前,我隻得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這時我帽子也丟了,氣得渾身發抖,喝令這些惡棍讓我出去——再多耽擱我一分鍾,就後果自負——我前言不搭後語地揚言報複,那無比狠毒的勁兒,聽來頗有“李爾王”的味道[10]。

過度激動引發我鼻子大量出血。希斯克利夫一直在笑,我也一直在罵。要不是身邊有個人比我自己更理智、比我的房東更仁厚的話,真不知道這場戲如何收場。這人就是齊拉,那位壯實的女管家。她終於挺身而出,詢問這場騷動是怎麼回事。她以為他們當中有人動手打了我,但又不敢抨擊她的主人,便將唇槍舌劍對準了那個年輕的惡棍。

“好哇,厄恩肖先生,”她嚷道,“我不知道接下來你還會搞出什麼名堂!我們要在自家門口殺人嗎?我看這家我是待不下去了——瞧瞧這可憐的小夥子,氣都喘不上來了!噓,噓,你快別罵啦。進來,我給你治一下。好啦,別動。”

說著說著,她突然把一大桶冰水順著我脖子潑了下去,然後把我拖進廚房。希斯克利夫先生跟了進來,偶爾的愉悅轉眼就從他臉上消失無蹤,他又恢複了慣常的陰鬱表情。

我感到極其惡心,頭暈目眩,於是不得不在他家借宿一晚。他叫齊拉給我一杯白蘭地,然後就進裏屋去了。齊拉對我的可憐處境勸慰了幾句,然後照主人的吩咐給我喝了杯白蘭地。我精神稍有恢複後,她便領我去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