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無論怎麼說,王安石的新政,總是行得不十分好。推行新法,“所遣者雖皆選擇才俊,然其中亦有輕佻狂躁之人,陵轢州縣,騷擾百姓者,於是士大夫不服,農商喪業,謗議沸騰,怨嗟盈路。”司馬光所說的也是確實的。語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用人卻是要緊的。
(主)——前人所謂“用人”(任賢使能)問題,便是現在所謂“訓練幹部”問題。王安石所要行的新政,無一不是切中時務,應當去施行的。但要問得訓練多少幹部才可以順利推行?那就得說一個很大的數目,說十萬或二十萬人,都不算多了。王氏對於推行新政,隻有一個很好的理想,至於推行的進度,並沒詳細研究規定過。在施行以前,又沒著手訓練人才,所以推行起來,弄得一團糟,那是必然的。如青苗法,當他在鄞縣執政時,成效很不錯,推之於全國,反而病民害眾,也就因沒有健全的幹部之故。
(客)——你看,怎樣訓練,才能得到健全的幹部?王氏新政,都和財政有直接關係,怎樣管理,才能使幹部免於腐化?
(主)——我們還是尚論古人吧。古人也有以善於陶鎔幹部而完成其偉大事業的,前麵說過的唐劉宴,即是成功之一例。劉宴任租庸使時,他選用了數百人,皆新進銳敏,盡當時之選。他的鑒別甚精審,任用很審慎,非有才能的不用,權貴推薦的,每月養以厚薪而不使任職。他把部屬,分為士吏兩種,他說:“士有爵祿,則名重於利;吏無樂進,則利重於名。”(用現代語說來,士相當於政務官,吏相當於事務官。)因此,“檢劾出納,一委士人,吏惟奉行文書而已。”他考核部屬非常周密,“所任者雖數千裏外,奉教令如目前,頻伸諧戲不敢隱。”他自己“質明視事,至夜分止,雖休沐不廢。事無閑劇,即日剖決無留。所居修行裏,粗樸庳陋,飲食儉樸,室無媵婢。”當得起“勤敏”二字。他還有一點,比王安石精明,即是天下名士的口舌,無不被他所封鎖,他能鉗住反對者的喉舌!他所用的,如韓洄、元琇、裴腆、李衡、包佶、廬征、李若初,都是經世之才,可以繼承他的大業。也不至如王安石一樣,用了一些“孜孜為利”的吏一流的人物,以致身後為小人所利用,使新政成為蠢政了。
(客)——王安石自奉也很儉薄、蒞事也很勤敏,氣量總嫌欠闊大些,又不免於察察為明,也不是做大事業的人。孔明嚐自校簿書,主簿楊顒諫曰:“為治有禮,上下不可相侵,請為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執耕稼,婢典炊爨,雞主司晨,犬主吠盜,所業無曠,所求皆足,忽一日盡欲以身親其役,不複付任,形疲神困,終無一成,豈其智之不如奴婢雞狗哉?失為家主之法也。”孔明謝之。楊顒所說的這一番話,也正是王安石的病痛!我看胸襟氣度上,王安石大不如司馬光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