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論人言不足恤(1 / 1)

(客)——反對王安石的,如司馬光、程頤、韓琦、富弼……都是行篤敬、言忠信的君子,而其所進的言,又都是不自利的輔世養民之言,彼此的政見或不同,但這一類的人言,豈能說是不足恤嗎?而且當時的士大夫,何以百口交謫,都反對王氏的新政呢?

(主)——曆史上,儒家常是在野的,自命清議,歡喜作不負責任的批評,無怪王安石說是人言不足恤的。若是王安石做一個因襲舊製的太平宰相,過了三五年,還是一無成就,弄得物議沸騰,那就非理會那些人言不可。現在王安石所做的,是一場大規模的改革,使“上自朝廷,下及田野,內起京師,外周四海,士吏兵農,工商僧道,無一人得襲故而守常者,紛紛擾擾,莫安其居”。那就在實行之初,無論天下怎樣洶洶,群言怎樣囂囂,隻能認為不足恤,依著原訂計劃做去,且做個三五年再說。蚩蚩者氓,總是難與謀始,可與觀成的,子產初相鄭國,國人欲得子產而殺之,過了三年,國人又隻怕子產身後沒人繼承他的相業了。北宋那些士君子,批評王安石的新政,既嫌過早,後來又意氣用事,一筆抹煞新政的好處,自然更不成話了!

(客)——假如我們推行新政,對於社會上的“人言”“物議”,該取怎樣態度呢?王安石和司馬光那一群之間,難道沒有一條通力合作的大路嗎?

(主)——我說過了,“因”與“革”不同,要談改革,那就管不得一時的人言物議了。何以呢?一場改革,就要改變千千萬萬人的生活,這就要引起千千萬萬的反對誹議。如清末廢八股一事,我們看來,真是再好再切要也沒有了。可是康有為變法廢八股,就有數百翰林,數千進士,數萬舉人,數十萬秀才反對他,自然人言囂囂物議紛紛了,難道說有了這些反議論就不必談廢八股了嗎?現在談土地改革,地主一定反對,談統製經濟,商人及資本家一定反對,談民權,紳士一定反對,沒有不恤人言的決心,什麼改革都行不通了。至於王安石和司馬光之間通力合作的大路,我以為當由司馬光這一方麵來打開的。程明道晚年曾說,新政所以害民,半由於士君子這邊不能幫著做的原故。朱熹說得好:“天下製度,無全利而無害底,但看利害分數如何。”王安石行新政,當無不能“無全利而無害底”。士君子這一邊,不要鬧意氣,大家幫著做,就是害多的,也能做成利多的了!司馬光他們怪王安石“於中不次用人,往往暴得美官,於是言利之人,皆攘臂圜視,衒鬻爭進,各鬥智巧,以變更祖宗舊法,大抵所利不能補其所傷,所得不能償其所亡,徒欲別出新意,以自為功名耳”。其實士君子們故意拆台,袖手觀成敗,又叫他如何能不另找新進之士呢?我有一門偏見,凡是有利於社會國家的改革,社會人士都該幫著去做;即自己所反對的,也應該幫著去做;“舊的”必須讓路給“新的”,而且必須替“新的”去開路!